红绳错系结良缘

上元佳节，我在状元楼等了沈云霁两个时辰，等到一盏盏花灯亮起，

等到朱雀大街上行人如织。无意间低头，正巧看见沈云霁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位姑娘，

姑娘低垂着头，看不清面貌，却不妨碍我认出单螺髻上的玉簪。那是柳惜月，我的表妹。

我闭了闭眼，忍下心酸，再睁眼时才看见沈云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对面窗口，

正注视着楼下渐渐远去的一对有情人，眼中满是黯然。心中缓缓浮起一个念头，

沈楚二家有婚约不假，可从没说过是沈云霁还是沈云开。

无非是因为这些年我一直追着沈云霁跑，大家心照不宣。我转身去了对面万宾楼，

直言不讳：你娶不娶我？沈云开点头：娶。第二天两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六礼。

我盯着沈云开亲手猎来的两只大雁，正在盘算烤着吃还是炖着吃之时。沈云霁翻了我家院墙，

眼中满是血丝：阿娆，他们都说你要做我的大嫂，是真是假？01 上元上元节，

未婚夫妻难得可以会面的日子，我早早地遣人给沈云霁送了信，约他酉时相聚状元楼，

衣裳首饰换了一轮又一轮，不到申正我就坐不住了，等在了状元楼里。

鸣翠贴心地搬来一张绣凳放在窗边，我看着日光渐渐消失不见，一盏盏花灯亮起，

朱雀大街上无数对眷侣相携走过。可沈云霁还是没来。我在心底安慰自己，

许是沈云霁记错了时辰，许是沈家家宴还没散，

然后就看见沈云霁正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位姑娘。一切也许都成了笑话。那姑娘低垂着头，

看不清面容，只是那高绾的单螺髻上有枚眼熟的玉簪。那是远在江南的舅舅送来的生辰礼，

我留下辛夷，莲花的送给了表妹柳惜月。街边不少商铺都摆了灯棚，还有富贵人点的灯山，

本来宽阔的朱雀大街变得拥挤，眼瞧着有人擦着柳惜月过去，不带柳惜月闪躲，

沈云霁已经护住了她。这份细心妥帖是我这个未婚妻从没见过的。我闭眼，强忍下心酸。

一时竟分不清，我是在心酸于未婚夫移情别恋，还是表妹的背叛。等我收拾好情绪睁眼时，

正巧看见对面沈云开怔怔看着楼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沈云霁半护着柳惜月离去。

差点忘了，沈云开心悦柳惜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沈楚二家有婚约不假，两家早就交换过信物，可从未明说过，这婚约应在沈云霁身上，

还是沈云开。思及此处，我带着人下楼，穿过熙攘人群，敲开了沈云开的厢房门。

自小相识的情分，没那么多客套，我直言不讳：沈云开，你娶不娶我？

沈云开点头：娶。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有些呆愣。沈云开见状笑了：走吧，

上元佳节，莫辜负了好时光，我带你去逛灯市。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了。

02 歉意等我拎着一盏兔子灯回家时，柳惜月已经等在我院子里了。我将花灯交给侍女，

叮嘱她小心挂在檐下，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柳惜月。柳惜月揉捏着帕子，

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神色，见我看她，慌忙地移开目光低下头，

那枚莲花簪在发间泛着温润的光。紧接着似乎想起什么，红着眼睛看向我，轻声道：表姐，

对不住。我好整以暇：对不住什么？柳惜月：云霁说他心悦我，我……我答应了。

她忐忑地问：表姐，你不会生气吧？刚知道时的心酸与愤懑，

早就被沈云开排解得差不多了，可看着柳惜月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火气直冒。

我粲然一笑：生气？我当然生气，所以表妹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怕我看多了你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辣手摧花，可就不美了。柳惜月一颤，

一滴泪将落未落：表姐，我知道你心悦云霁，可是他心中没你，你们就算在一起，

也不会幸福的。表姐你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什么如意郎君找不到，

何苦与我抢云霁？我被气笑了，只觉从未认清过眼前人，这份倒打一耙的功夫实在了得，

怎么就成了我跟她抢？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与沈云霁是有婚约的？柳惜月：云霁说，

这门婚事他从未应过。从未应过？这些年两家相交莫逆，每年四时八节走礼，

沈云霁总会额外添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有时是首饰玩物，有时是果瓜点心。

每次沈云霁或出京，或远归，都不忘托人送份口信。合着这些都是从未应过。

看来我不止认不清柳惜月，也从未看清过沈云霁。这两人是如此的陌生，

我放在心上的两个人，人皮下居然藏着这样一颗心。我本来还想问问柳惜月，

为何心悦沈云霁却从未与我提及，为何知道沈云霁心中没我却不肯告诉我，

你们是什么时候心悦彼此的。毕竟这么多年，我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看。

现在却觉得没有必要了。我客气道：时间不早了，表妹没别的事，还是早点休息吧。

相交多年，总归不是同路人。鸣翠眼见柳惜月离去，开始替我打抱不平：小姐，

表小姐这是来示威来了？明知道小姐约了沈二公子状元楼相聚，京城那么多地方不去，

偏偏往状元楼下晃。枉你平日里待她那么好。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表小姐和谁在一起不好，怎么偏偏是沈二公子呢？我叹气：好了，

这有什么值得哭鼻子的？再说了，让我知道总比我被蒙在鼓里好吧。

鸣翠抽抽搭搭地道：奴婢替小姐不值！我抽出帕子递给她：被摆一道的是我，

现在倒要我来安慰你了，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我不跟她好就是了。鸣翠接过帕子，

清脆地嗯了一声。03 提亲第二天一早，鸣翠匆匆跑来：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我直觉不是坏事，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鸣翠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沈国公和沈大少爷来了，还带了一双活雁，

老爷正在前堂招待他们呢。这意思明白得不能再明白，这是上门提亲来了。

我匆匆去换身能见外客的衣裳，忍不住念叨，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个，

行径处事相差怎么这么大，昨晚刚谈妥，今天一早就上门，

这份迅疾如风的本事沈云霁可没有。我带着鸣翠从后厢绕进了待客的前堂，

躲在屏风后面凝神听里面的谈话，眼瞅着父亲语焉不详地顾左右而言他，

哪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父亲这是怕我不愿。也怪沈云开来得太快，

我还没来得及与父母通气呢。左右看看，找不到能用的纸笔，只能拔下枚金钗，

在木质托盘上划出一个圈，这就是允的意思了。也不顾这托盘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

交给鸣翠，示意她去奉茶。鸣翠心领神会，转身离去，我躲在屏风后继续偷听。不多时，

鸣翠就托着三盏茶进来，悄无声息地绕到沈家父子身后，换了两盏茶，最后才走到父亲身侧，

借着换茶的动作，在托盘上轻轻一敲。父亲目光在托盘上一凝，我就知道这事妥了。果然，

等鸣翠带着三盏残茶出门之后，父亲的口风就开始松动，我暗暗松口气。

自觉接下来没我的事，也无意听两只老狐狸一唱一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在花园暖阁待了没多久，沈云开带着人找来了，笑道：我一猜你就在这。

方才隔着屏风看不真切，现在才发现，沈云开今天穿得实在正式，一身缠枝纹的织金长袍，

腰间金钩玉带，玉佩香囊一应俱全，便是去金銮殿参加殿试也够格。

我问道：你不在前厅喝茶，怎么跑出来了？楚伯伯把礼物收下，纳采这步也就成了。

我看长辈还有话要聊，就借口出来了。我点头，还是没忍住问：那对大雁哪来的？

沈云开笑了，颇为得意：上元节京城不宵禁，连夜出城打的。我觉得这人在唬我，

反问道：京城周边夜里能打到大雁？还两只？

沈云开笑得愈发灿烂：所以说这是你我的缘分，回头我一定要传播得整个京城都知道，

气死沈云霁那厮。这可真是亲哥哥。沈云开笑容感染力太强，

我跟着笑道：何必如此着急，晚两天也没什么。

沈云开反问：不是你说想赶在沈云霁前面成亲？我叹气：你是兄长，长幼有序，

你的婚事肯定在他前面。沈云开一愣：我忘了。我挑拣着找话题，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大雁身上，为何一定要亲自去猎，我听说京郊有农户养大雁，

好些人家都是去买的。沈云开摆手：我骑射功夫还过得去，当然要亲手猎才显诚意。

两个人就着无关紧要的小事消磨时间，不知不觉已临近午时，

母亲身边的窦嬷嬷来请沈云开去用午膳，我正要跟去，却被窦嬷嬷扯住衣裳。我顿时了然，

不出所料，父母开始三司会审。我自觉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把这两天的事情大致一说，

从一早给沈云霁送帖子，到沈柳二人从状元楼下经过，再到我和沈云开的打算，

还有我和柳惜月的对话。父亲气得手都在抖，不过不是对我，而是对柳惜月和沈云霁。

母亲一脸心疼地揽过我：我的儿，你受委屈了。那沈云开可是良配？不都说他心悦柳惜月？

此事是真是假？我老实回答：我没问。母亲奇道：听窦嬷嬷说，

你和沈云开在暖阁里聊了好久，怎么还没聊到这？娘，这没什么好问的，

无论他心悦柳惜月是真是假，我都真真切切地喜欢过沈云霁，何必再去问他呢，

总归我们不吃亏。父亲听了好气又好笑，叮嘱母亲道：早点把你那侄女送走吧，

平白添堵。母亲应了，转而催促：快去前面招待客人吧，说是午膳，也不看看时辰。

父亲甩着袖子，气鼓鼓地走了。04 流光我与沈云开的婚事一步步进展稳妥，纳采之后，

便是问名、纳吉。母亲拘着我绣了几天盖头，不忍心起来，放我自己出去挑头面首饰，

然后我就在流光阁碰见了沈云开。我拿着枚翡翠手镯试探着打招呼：好巧？

沈云开笑了：不巧，听说楚伯母终于肯放你出门了，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沈云开走近看了看我手上的翡翠镯子，点评道：这镯子水头不错，可惜成色一般，

你喜欢翡翠吗？我母亲那有对镯子，绿意森森几乎能冒寒气，回头我讨来添到聘礼单子上去。

我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沈云开不以为意：一家人不讲究这个。

继而状似无意般道：沈云霁离京了。我低头瞧着那枚红珊瑚珠串成的步摇，

有些想不明白沈云开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个，思来想去依旧想不通，

决定直接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沈云开半晌无言。我示意掌柜把那枚步摇包起来，

转头直视沈云开的眼睛：我既然决意嫁给你，就不会再回头看沈云霁一眼，

你无需这般试探我。沈云开慌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复又叹气：好吧，

我确实是担心，毕竟你喜欢了他那么久，万一逃婚怎么办，那我可真要丢脸丢大发了。

我冷哼：那怎么办，我给你立个字据？沈云开讷讷：那倒也行，记得画押。

我借了首饰店掌柜的笔墨印泥，写了一份字据，一式两份，

签字画押后示意沈云开上前也写一份。沈云开奇道：我也要写？

我点头：万一柳惜月回京，冲你招招手，你就跟着跑了怎么办？洛城离京城又不远。

沈云开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老老实实上前，立下一份字据。他边写边问：柳姑娘回洛城了？

难怪。难怪什么？难怪沈云霁匆匆离京，白费我花时间想了那么多法子，

生怕他在我筹备婚事中捣乱，可惜一个都没用上。沈云开嘴角带笑，看不出哪里可惜来。

我并不觉得沈云霁会在婚事上捣乱，相反，能摆脱婚约的束缚他应当求之不得才对，

不过还是顺着沈云开的话接着往下聊：他追去洛城有什么用？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能带着柳惜月私奔不成？沈云开手一抖，

写了一半的字据算是废了。我随手把废纸揉了，帮他换上张新的，问道：你抖什么？

沈云开从脸颊红到脖颈，平添三分丽色，我不禁又问：你脸红什么？

沈云开红着脸重新写字据，闷闷道：私奔这种话不好说的，于礼不合。

我更好奇他为什么脸红，打趣道：这词儿是多于礼不合啊，能让你脸红成这样？

沈云开仔细吹干墨迹，递给我后道：不是因为这个。

我看过无误后连着我那一份一同收好放进荷包里，追问：那是因为什么？沈云开瞪着我，

我不甘示弱回瞪，半晌后还是沈云开率先低头。他重新取过一张新纸，

在上面写道：从此绿鬟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

我盯着那行萧散从容的字，隐约明白了些，不知不觉脸有些发烫，再不敢多看沈云开。

05 墙头自那日我和沈云开在流光阁匆匆一别就再未见面，

一方面是婚事在即不好频繁走动失了礼数，二来想起那天脸红的沈云开，我总忍不住脸热。

思来想去，还是避开的好。时间一天天飞快，转眼就到了纳征的日子，

沈家一百零八担聘礼浩浩荡荡地在京城绕了一圈，方才抬进我们家。

整个楚家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父母正筹备给沈家的回礼，我插不上手也不准备添乱，

就在花园绕着新送来的一双大雁打转，盘算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

窦嬷嬷跟在我身后苦口婆心地劝：我的好小姐，这大雁真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