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青川镇总裹着层薄凉的晨露，天刚蒙蒙亮，镇口的青石板路就被赶早市的脚底板蹭得发亮。
苏砚蹲在自家杂货铺的门槛上，手里攥着块刚蒸好的杂粮馍，目光却飘向街对面的老槐树 —— 树桠间悬着团淡得几乎要融进晨光里的白影，像团被风吹散的棉絮，正慢悠悠绕着枝桠打转。
这是他打记事起就常看见的东西。
起初他还会扯着娘的衣角喊 “树上面有棉花”，可娘抬头望了半天，只揉着他的头说 “傻孩子，那是晨雾”。
后来他又跟镇上的伙伴提过，要么被笑 “苏砚你眼睛花了”，要么被大人告诫 “别乱说话，小孩子家家的净胡想”。
次数多了，苏砚便不再提，只当这是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像藏在衣兜里的糖，看得见，却没法跟人分享。
“苏砚！
帮我拿包针线！”
铺子里传来王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砚应了声，把剩下的半块馍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往屋里走。
杂货铺是爹娘留下的，地方不大，货架上摆着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还有些从山外运来的新奇玩意儿，比如镶着玻璃的小镜子，或是绣着花纹的帕子。
王婶是常客，家里孙女要做百家衣，每隔几天就来扯点布、拿些针线。
“今儿个天头看着怪得很，” 王婶接过针线，眼神往门外瞟了瞟，“你看那东边的天，灰蒙蒙的，别是要下秋雨吧？”
苏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可不是么。
刚才还透着点鱼肚白的东方天际，不知何时被层灰蓝色的雾霭罩住了，那雾来得蹊跷，既没有顺着河谷飘来的痕迹，也没有被风吹动的迹象，就像块湿冷的布，死死贴在天边，连太阳的光都透不过来。
“说不定是山里的雾气飘下来了。”
苏砚随口应着，心里却犯了嘀咕。
青川镇背靠青莽山，每年入秋确实会有山雾，但那些雾都是白茫茫的，带着草木的清香味，绝不是眼前这种灰蓝色、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沉的样子。
王婶付了钱，嘴里念叨着 “得赶紧回家把晒的谷子收了”，脚步匆匆地走了。
苏砚靠在门框上，又往老槐树的方向看 —— 刚才那团白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道更淡的微光，正贴着墙根往镇西头飘，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似的。
“苏砚哥！”
清脆的喊声从街那头传来，苏砚回头，就看见小雅扎着两个羊角辫，举着个纸风筝朝他跑过来。
小雅是邻居张屠户家的女儿，比苏砚小五岁，性子活泼得像只小雀儿，每天都要来找他玩。
“你这风筝怎么又飞树上去了？”
苏砚看着她手里断了线的风筝，无奈地笑了。
这己经是小雅这个月挂在树上的第三只风筝了。
“不是我弄的！”
小雅噘着嘴，指了指天上，“刚才风突然变向，把线给吹断了，风筝就飘到那边屋顶上去了。”
苏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只画着蝴蝶的纸风筝挂在镇西头李家的屋顶上。
李家那屋顶是尖的，瓦片又滑，不好上去。
他正想着怎么把风筝取下来，眼角余光却瞥见那灰蓝色的雾又近了些 —— 此刻己经飘到镇口，像条缓慢蠕动的蛇，正沿着青石板路往镇中心漫过来。
“你看那雾。”
苏砚拉了拉小雅的胳膊。
小雅抬头看了看，眨巴着眼睛：“雾怎么了？
就是有点怪怪的颜色。”
“你没看见别的？”
苏砚追问。
他清楚地看见，那雾里裹着些细碎的光点，比他平时看到的微光更亮些，却透着股阴冷的气息，像是在雾里挣扎着想要出来。
小雅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啊，就只有雾。
苏砚哥，你是不是又看见你说的‘棉花’了？”
苏砚没说话。
他知道跟小雅解释不清，只好牵起她的手：“先别管风筝了，这雾看着不对劲，我送你回家。”
小雅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听话地跟着苏砚走。
两人刚走到张屠户家的肉铺门口，就听见街上有人喊：“这雾怎么越来越浓了？”
苏砚抬头，只见那灰蓝色的雾己经漫到了街中心，空气里多了股淡淡的腥气，像是雨后泥土混着腐叶的味道。
原本热闹的市集渐渐安静下来，摆摊的商贩开始收拾东西，行人们也加快了脚步，脸上都带着不安。
“爹！”
小雅冲进肉铺，张屠户正站在门口，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还握着把剔骨刀。
“回来得正好，” 张屠户看见小雅，脸色稍缓，又转向苏砚，“苏砚，你也赶紧回铺子里去，把门窗关好。
这雾邪性得很，我活了西十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雾。”
苏砚点点头，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阵细碎的哭声。
他回头，看见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站在雾里，手里攥着个布娃娃，哭得抽抽搭搭。
那小姑娘身边没有大人，雾己经快漫到她的膝盖，看着孤零零的。
“你是谁家的孩子？”
苏砚走过去，想牵她的手。
可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小姑娘的瞬间，他看见那小姑娘的身上飘出团淡红色的微光 —— 那微光比他平时看到的任何微光都要亮，却在接触到灰蓝色雾气的瞬间，像被什么东西咬了口似的，少了块。
小姑娘的哭声突然停了，眼神变得茫然，就像丢了魂似的。
“喂，你没事吧？”
苏砚心里发慌，伸手想拍她的肩膀，却被张屠户一把拉开。
“别碰她！”
张屠户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没看见她眼睛吗？”
苏砚这才注意到，那小姑娘的眼睛里没有神采，瞳孔像是蒙了层灰，就像…… 就像镇上去年去世的李奶奶闭眼前的样子。
“这雾有问题！”
张屠户拉着苏砚和小雅往肉铺里退，“快进去，把门插上！”
就在他们退进肉铺，刚把木门插上的瞬间，外面传来阵更嘈杂的喊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闹。
苏砚趴在门缝上往外看，只见那灰蓝色的雾己经浓得化不开了，能见度不足三尺。
街面上的人东奔西跑，却像是被雾困住了似的，跑了半天也没跑远。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看见那些原本在街上游走的微光，正被雾气一点点吸走。
有的微光挣扎着往屋檐下躲，却还是被雾卷进去，瞬间就没了踪影；有的微光则首接在雾里消散，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苏砚哥，我怕。”
小雅紧紧抓着苏砚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
苏砚拍了拍她的手，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
他不知道这雾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微光消失意味着什么，但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 青川镇要出事了。
他再次看向门缝外，雾气似乎更浓了，连街对面的老槐树都看不见了。
空气里的腥气越来越重，隐约还能听到雾里传来些模糊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低声说话，又像是风吹过空谷的呜咽。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 刚才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他好像在昨天的市集上见过，是镇东头刘木匠家的小女儿。
可现在，她还在雾里吗？
苏砚攥紧了拳头，目光落在自己胸前 —— 那里藏着块用红绳系着的玉佩，是娘去世前留给她的。
玉佩是老物件，颜色发暗，上面刻着些他不认识的花纹，平时没什么特别的，可此刻，他却感觉玉佩好像有点发烫。
外面的喊声还在继续，雾气越来越浓，青川镇像是被装进了个灰色的罩子里，隔绝了所有的光和声音。
苏砚靠在门上，听着外面模糊的声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来青川镇，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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