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剥落的宫门像一张掉光了牙的嘴，歪歪斜斜地敞开着。
门楣上“启幽苑”三个字的金漆早己斑驳脱落，透着一股子破败气。
一个倚在门框上打盹的看守太监被脚步声惊醒，斜眼打量着齐墨，语气懒散又带着刁难：“就是你要来当七皇子的先生？
呵，启幽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进去了，就别想轻易出来。”
齐墨停下脚步，挑眉看他：“公公这话，是提醒，还是威胁？
陛下旨意在此，公公是打算拦驾？”
看守太监被“陛下旨意”西个字噎住，脸色变了几变，悻悻地侧开身子：“哼！
进去吧！
王公公在里面等着‘关照’你呢。”
跨过门槛，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脚踝。
唯一的押送太监指着院子中央一棵半枯的老槐树，语带嘲讽：“瞧见没？
那棵树都快死了，跟里面那位主子一个德行！
你在这儿，怕是连口热乎饭都混不上。”
齐墨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槐树虬枝扭曲，一半焦黑，一半勉强透着点绿意。
他笑了笑，语气却带着冷意：“饭吃不饱没关系，只要有人敢抢，我就敢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公公要不要留下来看看，我怎么让他吐？”
押送太监脸色微变，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咱家还得回去复命，您……您好自为之！”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齐墨站在原地，目光扫过荒凉的院落，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悄无声息走来的老太监身上。
那老太监背微驼，满脸褶子，眼神浑浊，但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齐先生一路辛苦，老奴福贵，是这苑里……暂时管点杂事的。”
齐墨从袖中摸出个小银角子，不动声色地塞过去：“福公公客气，初来乍到，往后还要多仰仗。
听闻苑里有位王公公，对七皇子……颇为严苛？”
福贵接过银子，手指微颤，迅速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先生慎言！
王公公是东宫那边派来的，脾气大得很，先生刚来，万事……多忍忍。”
齐墨注意到他提及东宫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七皇子现在何处？
怎么不见人？”
福贵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在西厢房读书呢。
王公公刚骂了他一顿，说他‘朽木不可雕’，连带着把这个月的点心份例也给克扣了。”
“七皇子的生母……是端妃娘娘？”
齐墨看似随意地问。
福贵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波动，他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先生知道？
端妃娘娘……生前待人极好，老奴……曾受过她大恩。
可惜，好人没好报，走得早啊……”齐墨心中了然，端妃的恩情，是撬动福贵的第一把钥匙。
“苑里除了王公公和你，还有其他人手吗？”
“还有个宫女翠儿，是内务府派来的，看着挺老实本分，不过……”福贵犹豫了一下，“老奴总觉得，她可能是东宫放在这儿的眼线。”
齐墨点头：“明白了。
福公公，往后苑里的大小事务，我若有不清楚的，少不得要叨扰你。”
福贵连忙躬身：“先生折煞老奴了，有事您尽管吩咐。”
两人正说着，西厢房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咆哮，打破了苑里的死寂。
“刘珩！
你这没用的废物！
这篇《论语》给你三天了还背不下来？
端妃当年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才生了你这么个蠢笨如猪的东西！”
齐墨眼神一冷，对福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走到西厢房窗外。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细微的、带着颤抖的纸张翻动声。
齐墨隔着窗缝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书案前，脑袋几乎要埋进书本里，肩膀微微发抖。
王公公正叉着腰，唾沫横飞。
齐墨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冷静地听着，记下每一句恶毒的辱骂。
过了一会儿，王公公骂累了，气冲冲地摔门出来，迎面就撞见了窗边的齐墨。
他先是一愣，随即三角眼里闪过挑衅的光：“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什么齐先生？
我告诉你，这儿是启幽苑，有启幽苑的规矩！
我劝你少管闲事，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齐墨脸上浮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王公公教训的是。
不过，陛下亲自下旨，让我来教七皇子读书。
若是教不好，陛下怪罪下来，我怕……王公公你也不好向东宫交代吧？”
王公公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指着齐墨你了半天，才狠狠一跺脚：“行！
你狠！
咱们走着瞧！”
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
齐墨这才推开西厢房的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充斥着陈腐的墨味。
那瘦小的身影听到动静，吓得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齐墨走到书案前，自顾自坐下，敲了敲桌面：“七皇子，我是齐墨，你的新先生。”
那身影微微一动，传来细若蚊蚋的声音：“先……先生好。”
“抬头。”
齐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
你是大景朝的皇子，就算暂时没人疼，没人爱，也不能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书案后的少年身体僵了僵，过了好几秒，才极其缓慢地、带着恐惧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苍白清秀的脸，眼眶泛红，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仓皇地躲避着齐墨的视线，但深处，又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这个陌生先生的好奇。
齐墨拿起他面前那本边角磨损的《论语》，随手翻了一页，指尖触到纸张上几处不明显的、微微发皱的痕迹。
他抬眼，看着少年依旧紧攥着衣角的手，平静地问：“王公公经常这么骂你？”
刘珩的身体又是一颤。
齐墨继续问，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心上：“你就没想过……反抗？”
刘珩猛地咬住下唇，攥着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哆嗦着，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齐墨看着他那副想反抗又不敢，只能把委屈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的模样，知道要让这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露出獠牙，还需要一场足够猛烈、足够彻底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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