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那个用朱砂笔写就的“准”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即便看不见，那冰冷的灼烧感也时刻提醒着陈续——你摊上事了，摊上超越唯物主义的、不得了的大事了。
他捏着那部仿佛刚从历史博物馆偷渡出来的二手小灵通，冰凉的塑料外壳触感粗糙，屏幕泛黄，按键上的数字磨损得几乎看不清。
这玩意儿，真的是对付妖魔鬼怪的新手装备？
拿去换脸盆估计都没人要。
“充能……充个鬼啊！”
陈续悲愤地低吼一声，泄愤似的用力按着按键。
出乎意料，这小灵通反应居然不慢，甚至可以说很灵敏。
单色屏幕上，简陋的菜单选项罗列着：通讯录、信息、任务日志、能量状态。
他颤抖着点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联系人：“749局-后勤（王大姐）”。
点开信息，除了之前那条关于冥币报销的惊世骇俗之言，还有一条未读：“陈续同志，请于今日上午9:00前，携带身份证明及入职凭证（即额前符印）至以下地址报到，进行入职引导及装备熟悉。
地址：老城区，槐安路，灰墙巷，44号附1。
迟到将影响实习期评估。
——749局人事处”下面还贴心地附了一个地图坐标，导航软件上显示，那地方是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居民区，地图上模糊一片，根本没有“44号附1”的标注。
陈续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8:15。
去，还是不去？
他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清晨的阳光刺眼，楼下早点摊的炊烟，上班族匆忙的身影，汽车的鸣笛声……一切如常，充满了鲜活的、属于阳间的烟火气。
可额间的冰冷，手里的小灵通，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纸钱味，都在狞笑着告诉他，那个“阴间”的offer，是真的。
两万五……实习期月薪两万五……转正编制……这几个词像是有魔力，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合租房里并不新鲜的空气，看着屏幕上那条通往未知世界的地址。
“妈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为了五险一金和工伤认定，拼了！”
他胡乱套上一件还算干净的T恤，抓起身份证和那部二手小灵通，视死如归地冲出了房门。
额头上那个“准”字，他尝试用创可贴遮住，却发现根本贴不上去，那印记仿佛存在于另一层维度，物理手段无法干涉。
他只好把刘海往下扒拉扒拉，勉强遮住。
按照导航，他来到了老城区槐安路。
这里与他居住的嘈杂区域截然不同，异常的安静。
道路两旁是颇有年头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遮蔽了大部分阳光，显得有些阴凉。
灰色的砖墙连绵，很多墙上都用红漆画着大大的“拆”字。
他在巷子里转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所谓的“44号附1”。
导航在这里完全失灵，指针乱转。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的时候，手里的小灵通突然“嗡嗡”震动了一下。
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条简单的箭头指示：“前方左转，首行二十米。”
陈续咽了口唾沫，依言而行。
左转后是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尽头是一面斑驳的灰墙，墙根堆着杂物。
“二十米到了，然后呢？”
他对着小灵通低声问道，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话音刚落，他额头上那个“准”字，骤然发出一阵微弱但清晰的温热感。
与此同时，面前的灰墙，仿佛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原本与墙体颜色、质感完全一致的、极不起眼的侧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少许，刚好容一人通过。
门内，透出明亮却不刺眼的白色光线。
陈续心脏狂跳，探头朝里望去。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破败庭院，而是一条干净、简洁、充满现代感的白色走廊，灯光明亮，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与门外老城区的破败景象形成了时空错乱般的对比。
他咬了咬牙，迈步跨了进去。
身后的侧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再次与墙壁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
走廊里安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推开一扇虚掩着的、标着“接待室”的门。
房间不大，布置得像普通的社区办事处。
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面无表情、脸色有些过于白皙的中年大妈正坐在电脑后，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她抬头瞥了陈续一眼，目光在他额前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看惯了类似的事情。
“陈续？”
大妈的声音也和她的表情一样，没什么起伏。
“是……是我。”
“身份证。”
大妈伸出手。
陈续赶紧递上身份证。
大妈接过，在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刷卡器上刷了一下，又拿起一个类似扫码枪的、顶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仪器，对着陈续额头上的“准”字扫了一下。
“嘀”一声轻响。
“验证通过。
陈续，实习调查员。”
大妈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过来，“你的入职材料，员工守则，保密协议。
在这里签字，按手印。”
整个过程高效、机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感。
陈续晕乎乎地签了字，按了手印。
“王……王大姐？”
陈续看着文件袋上贴着的后勤联系人，试探着问。
大妈抬了抬眼皮：“是我。
工资卡会用你提供的身份证办理，每月15号发放。
宿舍需要申请，流程在员工守则里。
你的新手装备呢？”
陈续连忙举起那部二手小灵通。
王大姐看了一眼，点点头：“嗯，‘谛听’初级终端，好好保管，损坏照价赔偿。
它的主要功能是信息接收、身份识别、低级能量侦测和内部通讯。
能量低于10%会自动报警，到时候来找我充能。”
“怎么充？”
陈续好奇。
“单位有专用充能座，或者……”王大姐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补充，“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如果遇到纯净的阴性能量聚集点，它也能自动吸收一点，效率不高就是了。”
陈续：“……”这玩意儿还是个吃“阴间饭”的？
“那个……王大姐，”陈续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咱们这工作，危险系数高吗？
工伤……具体怎么算？
比如，要是不小心被鬼掐了，或者中了什么邪术……”王大姐终于停下了敲键盘的手，认真地看着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让陈续有点发毛。
“根据《超自然事件从业人员保障条例》，因公导致肉身损伤、灵魂震荡、意识污染、阳气损耗、被附身、中诅咒等，经鉴定属实，均属工伤范畴。
局里有合作的特殊医疗中心，放心吧，只要没当场魂飞魄散，一般都能救回来。”
她顿了顿，指了指陈续手里的文件袋，“赔偿细则和伤残等级认定标准，守则后面有附件，自己看。”
陈续嘴角抽搐了一下。
“一般都能救回来”……这安慰真是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还有问题吗？”
王大姐问。
“没……没了。”
陈续觉得自己需要找个地方静静，好好消化一下这颠覆三观的一切。
“好，那你可以去隔壁装备室领一套基础防护服，虽然防御力有限，但聊胜于无。”
王大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欢迎加入749局，陈续同志。
你的第一个实践任务，预计下午会通过‘谛听’终端下发，请保持通讯畅通，注意查收。”
实践任务？
下午？
陈续感觉自己刚踩上贼船，船就首接开进暴风雨里了。
他抱着文件袋，晕头转向地走向隔壁装备室。
脑子里还在回响着“魂飞魄散”、“意识污染”这些词汇，以及王大姐那句关于报销的补充说明：“对了，提醒你一下，冥币报销需要正规寺庙或道观开具的、加盖了法印的购买凭证，街边小店印的那种无效，别弄错了。”
陈续低头看了看手里那部名为“谛听”的二手小灵通，又摸了摸额头上那个仿佛在隐隐发笑的“准”字。
他突然觉得，这两万五千块，好像……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的749局生涯，这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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