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小队的休息区，或者说，他们的“巢穴”，时间仿佛以一种不同于外界的流速缓慢粘稠地流淌。
没有窗户，无法感知昼夜更替，只有头顶永恒不变的冷白灯光，以及墙壁上那个巨大的、跳动着数字的电子计时器，提醒着人们时间并未完全停滞。
空气中混杂的味道——金属、机油、汗液，还有那丝若有若无、仿佛渗入墙壁本身的淡淡腥气——己经成为林枫呼吸的一部分。
他被安排在休息区角落一个狭窄的铺位，与那个玩世不恭、名叫“夜枭”的年轻队员相邻。
他的生活骤然被压缩到这个灰色的空间里，规律，乏味，却充斥着无形的压力。
“菜鸟，别愣着，该去‘充电’了。”
夜枭用匕首柄敲了敲林枫的床沿，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略带戏谑的笑容。
“充电”是队员们对去基地食堂的戏称。
食堂位于这条冗长走廊的另一个区域，同样毫无生气。
冰冷的金属餐台，固定的合金桌椅，穿着同样灰色制服、表情大多麻木的人们默默地取餐、进食，很少有人交谈。
食物是高效能的营养膏和合成蛋白块，味道寡淡，仅能维持基本的生理需求。
林枫第一次吃的时候，几乎难以下咽，但铁砧队长冰冷的目光让他明白，在这里，挑食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罪过。
除了进食，大部分时间被训练填满。
训练室是另一个巨大的、充满各种奇特设备的苍白空间。
“认知抗性训练”是最基础的，也是林枫觉得最诡异的。
他需要佩戴特殊的头盔，首面各种由设备生成的、光怪陆离的幻象——扭曲的几何图形，无法理解的符号洪流，甚至是模拟某些低威胁度异常体精神污染的、令人SAN值狂掉的低语和影像。
每次训练结束，他都感觉大脑像是被强行塞入了一团乱麻，恶心反胃，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那个名叫“学士”的眼镜男（林枫后来知道他是小队的技术支持和记忆清除专家）会在一旁冷静地记录他的生理数据和反应时间。
“抗性低于平均值，精神稳定性C-，不及格。”
学士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毫无波澜。
体能训练和战术训练则由铁砧亲自监督，或者由那个壮硕如熊、代号“堡垒”的光头男人负责。
训练内容严苛到近乎残忍。
负重奔跑、障碍穿越、高强度对抗……林枫原本属于普通高中生的体能在这里显得不堪一击。
他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被堡垒毫不留情地吼着爬起来，汗水浸透了灰色的制服，肌肉酸痛得如同被碾碎。
“太慢了！
软得像块豆腐！
F级就是F级！”
堡垒的咆哮在训练室里回荡。
林枫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知道，在这里，抱怨和示弱毫无意义。
他只能强迫自己适应，将所有的疲惫和屈辱咽下去。
他注意到，小队里似乎还有其他几个F级的成员，但他们如同幽影，沉默寡言，很少与其他队员交流，完成训练后便迅速消失在基地复杂的通道深处。
真正的“日常”，并不仅仅是这些枯燥的训练。
还有一些更隐晦的规则和细节，在无声地塑造着这里的生活。
例如，基地内部某些区域的通道口，会悬挂着一种巴掌大小、由暗灰色金属打造的铃铛，铃舌似乎是一种黑色的晶体。
队员们经过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或者至少不会用手去触碰。
林枫有一次差点撞上，被夜枭猛地拉开。
“别碰那玩意儿，‘哀悼之铃’。”
夜枭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压低声音，“响起来没好事，据说只有‘蚀骨’那帮喜欢跟死人打交道的家伙才用这玩意儿当警报。”
又比如，他偶尔会看到学士在使用一些造型奇特的设备时，设备的指示灯会闪烁出一种极其特殊的、介于青与紫之间的颜色，队员们私下称之为“缄默之色”。
据说这代表着与那个神秘中立的“缄默法庭”有关的技术或协议被激活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让林枫逐渐意识到，CBG的内部，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铁砧的第七小队，似乎只是这个庞大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
训练之外的休息时间，是观察“队友”的最佳窗口。
堡垒大部分时间都在保养他那堆令人眼花缭乱的武器，从巨大的霰弹枪到小巧的掌心雷，他对待它们如同情人，眼神专注而……虔诚？
林枫甚至看到过他对着一把布满划痕的军刀低声絮语，仿佛在缅怀什么。
学士几乎永远与他的书籍和数据板为伴。
他阅读的东西五花八门，从深奥的量子物理到晦涩的民俗神话，林枫甚至瞥见过一本手抄本的《死海古卷》残篇。
他似乎对一切都保持着一种研究者的冷静疏离。
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夜枭。
他时而显得懒散，时而又会流露出猎豹般的警觉。
他擅长使用各种轻型武器和格斗技，但更多时候，他像是在扮演一个玩世不恭的观察者，用玩笑和轻佻掩盖着真实的意图。
他曾看似无意地对林枫提点过几句基地的潜规则，比如哪些区域最好不要单独前往，哪些研究员需要特别留神。
而铁砧队长，永远是那座移动的冰山。
他下达命令，监督训练，偶尔离开基地去执行任务，归来时身上有时会带着更浓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冰冷气息。
他很少与队员进行工作之外的交流，他的过去，他的想法，都是一个谜。
林枫试图从他们口中探听更多关于“异常体”、“认知滤网”乃至“三大组织”的信息，但得到的回应要么是沉默，要么是“时候未到”的敷衍，要么就是夜枭那种半真半假的玩笑：“菜鸟，知道太多死得快哦。”
这种信息上的隔离，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力感。
他像是一只被投入巨大迷宫的老鼠，只能被动地沿着被设定的路径奔跑，对迷宫的全貌一无所知。
这天下午，完成了一轮异常消耗的精神抗性训练后，林枫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眩晕。
他靠在训练室冰凉的墙壁上，闭目喘息。
右眼传来熟悉的、细微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目光无意间扫过正在不远处调试设备的学士。
就在那一瞬间，他右眼的视野再次发生了极其短暂的变化——学士那副普通的金丝眼镜的金属边框上，似乎流淌过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水银般的流光。
更让他心悸的是，他仿佛“看”到学士的太阳穴附近，有几点极其微小的、如同芯片接口般的暗色斑点一闪而逝。
异样感转瞬消失，视野恢复正常。
学士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林枫的心脏却狂跳起来。
这不是幻觉！
他的右眼，确实能看到一些常人所无法察觉的东西！
这些东西，与CBG，与这些队员，与这个诡异的世界，紧密相连！
他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神中的震惊与困惑。
这份异常的能力，是他的诅咒，还是他在这片灰色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窥探真相的钥匙？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个连“日常”都充斥着异常的世界里，他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也必须更加努力地去解读那些隐藏在灰色日常之下的、冰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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