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眼泪封存在湖里,炼成了比三昧真火更厉害的东西。
他们称它为“寂灭湖”。
湖不大,幽深地卧在雪原之巅,终年缭绕着不散的雾气。
那雾不是纯白,而是一种近乎于烬的灰,偶尔在月光下会流转过一丝幽紫的暗芒。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终年不化的积雪与亘古不变的天空,却从不映出飞鸟与流云——任何活物,都不敢从这片湖上经过。
这里是我的禁地,也是我的囚笼。
我己在湖畔枯坐了三百年,像一块被时光遗忘的石头。
感受着湖底那股日益磅礴、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毁灭之力,那是我数千年来所有不敢流出的悲伤与痛苦,它们在此地沉淀、异变,成了连我自己都感到心悸的存在。
我叫云烬,生来便与周遭格格不入,我学会的第一个术法不是引火,不是聚水,而是“敛息”。
我必须收敛所有情绪,内敛所有灵力,像一个最精密的囚徒,将自己牢牢锁住。
因为哪怕一丝心绪的波动,都可能引动天地异象;而一滴眼泪……足以让百里生灵化为焦土。
这湖,便是我的眼泪所化,是我不得不创造的、囚禁我自己的武器。
这一日,风雪依旧。
我却猛地睁开眼,一股尖锐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刺入心口,沉寂了数百年的寂灭湖,湖面竟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有人触动了结界。
而且,是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气息却让我灵魂都在颤抖的人。
我站起身,素白的衣袂在风雪中纹丝不动,目光穿透重重灰雾,望向结界波动的方向。
一道身影,正踉跄地破开风雪,朝着湖畔而来。
他走得很慢,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周身环绕着一层黯淡的金红色光芒——那是三昧真火,曾象征着他至高无上的身份与力量,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终于,他走到了湖边,离我十丈之遥,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露出了那张我曾用指尖、用目光、用无数个寂静的日夜描摹过千万遍的脸。
依旧是那般俊朗的轮廓,眉眼深邃,只是那双曾经盛满星辰与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冰雪浸透的疏离与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看见了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波澜,就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一株枯死的树。
“阁下,”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冰冷,“可知这湖中的‘混沌火种’在何方?”
混沌火种?
我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是了,外界是这般称呼它的。
他们只知道这寂灭湖中蕴含着一种凌驾于三昧真火之上的原始力量,却不知这力量,源于我封存的眼泪。
而他,玄曜,曾经的天界战神,如今为了这“火种”,寻到了这里。
他忘了我。
忘得干干净净。
千年前,他因为触犯天条,被剥离所有私情,打下凡尘。
我曾疯了一般寻他,却只寻到他冰冷的、看着我与看万物无异的眼神。
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的玄曜,己经死了。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拥有他皮囊的、陌生的神祇。
心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被我强行压下。
寂灭湖底的的力量因我情绪的波动而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湖面的灰雾剧烈翻涌起来。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风雪几乎要将我们一同凝固成雕塑。
半晌,我才牵起嘴角,勾勒出一个极淡、也极凉的弧度。
“知道。”
我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他黯淡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光,那是求生的渴望。
我抬起手,指尖点向那片死寂的、蕴含着焚天灭地之力的湖水,眉眼淡漠,一字一句:“你跳下去,就能找到它了。”
风雪在这一刻似乎都静止了。
玄曜愣住了,他看着我,像是无法理解我的话。
他周身的护体神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似乎连那残存的本能都在抗拒这个疯狂的提议。
跳下这片连神识都能吞噬的诡异湖泊?
与自杀何异?
然而,就在他体内神力激荡的刹那,我清晰地感觉到,湖底深处,那滴属于我的、最初的“本源之泪”,发出了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共鸣。
它认得他。
即便他忘尽前尘,即便他形销骨立,我封印在泪滴中最核心的那一缕情感印记,依旧认得他。
玄曜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又猛地抬头看向我,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混杂着震惊与一丝……茫然的痛苦。
我依旧站在原地,风雪绕我而行。
我知道,故事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他跳,还是不跳,都己不再重要。
因为,他己踏入我的领域。
这场焚尽宿命的火焰,己由他亲手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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