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贷的人走后,沈府前院狼藉一片。
石凳翻倒在墙角,青花瓷瓶碎了满地,连院中的石榴树都被踹得歪歪斜斜。
沈万山扶着墙,不住地咳嗽,嘴角的血迹看得沈明薇心头一紧。
“爹,您先回屋歇着,这里让下人收拾就好。”
沈明薇上前扶住他,指尖触到父亲粗糙的袖口,才发现曾经象征富庶的锦袍早己洗得发白,甚至能看到内衬的补丁。
沈万山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歇什么?
这一摊子事没解决,我怎么歇得下?
明薇,刚才你跟那些人说的‘商号收益抵押’,到底靠不靠谱?
咱们那三家商号,上个月的营收连伙计的工钱都快付不起了。”
沈老夫人也跟着点头,脸上的担忧丝毫未减:“是啊明薇,祖母知道你想救沈家,但也不能说大话。
那些放债的人可不是好惹的,三个月后要是还不上钱,咱们……祖母,我没说大话。”
沈明薇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却不急躁,“我刚才看了账册,那三家商号虽然营收差,但底子还在。
只要找到亏损的根源,把账目理顺,再调整经营策略,三个月内还清高利贷不是问题。”
这话一出,不仅沈万山和沈老夫人愣住了,连周围的下人都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在他们眼里,大小姐以前就是个养在深闺、只懂琴棋书画的娇小姐,怎么落水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敢跟高利贷的人谈判,还敢说要扭转商号的亏损?
春桃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帮腔:“老爷、老夫人,小姐醒了以后就不一样了!
刚才在账房,小姐看账册的样子可认真了,说不定真能找到办法呢!”
沈万山看着女儿眼中从未有过的笃定,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希望。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爹信你。
你要查账,要调策略,爹都支持你。
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又沉了下去,“账房张先生刚才跟我说,咱们库房里的现银,只剩下不到五十两了。
连这个月的伙计工钱,都还没着落呢。”
沈明薇的心也沉了一下。
五十两银子,别说还高利贷,就连维持沈家日常开销都不够。
她忽然想起原主的首饰盒,连忙问道:“爹,我房里的那些首饰,之前是不是当了一些?”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上个月你爹去汇通号求贷,人家要抵押,你爹没办法,就把你娘留下的那套赤金镶宝石的头面当了,换了两百两银子,可也只撑了半个月。”
沈明薇心里一动。
原主的记忆里,母亲留下的首饰不止那一套,还有不少翡翠、珍珠首饰,虽然不如那套头面贵重,但凑一凑,应该也能换些现银。
她对春桃说:“春桃,你跟我回房,把我的首饰盒都拿出来。”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小姐,您要把首饰当了?
可那些都是您的嫁妆啊!”
“现在都快家破人亡了,还谈什么嫁妆?”
沈明薇笑了笑,“首饰没了可以再挣,沈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沈万山和沈老夫人看着她,眼眶都红了。
沈万山哽咽着说:“明薇,是爹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爹,别说这些了。”
沈明薇扶着他往正屋走,“您先歇着,我去看看首饰,然后再去账房核对账目。
等我理出眉目,再跟您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回到房间,春桃把梳妆台上的三个首饰盒都抱了过来。
沈明薇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只剩下几支银簪和一对玉镯,玉镯上还有一道裂纹,显然是之前当剩下的。
第二个盒子里是一些珍珠首饰,只是珍珠的大小和光泽都一般,值不了多少钱。
第三个盒子是原主母亲留下的,里面放着一支翡翠簪子、一对红宝石耳环,还有一块白玉佩,虽然不是顶级珍品,但在苏州的典当行里,应该能换些银子。
沈明薇把这些首饰都挑出来,放在一块素色的绢帕上,包好递给春桃:“春桃,你拿着这些,去城西的‘宝昌典当行’,问问能当多少钱。
记住,不要说咱们是沈家的人,就说是普通百姓,免得他们压价。”
春桃接过绢帕,紧紧抱在怀里,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看着春桃离开的背影,沈明薇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忙碌收拾的下人,心里却在盘算着账册上的问题。
刚才在账房,她只匆匆看了几页,就发现了不少疑点:应收账款的客户名单里,有好几家都是“外地商号”,地址模糊不清,甚至没有具体的联系人;库存清单上的丝绸,大多是去年的旧款,今年的新款却寥寥无几,这根本不符合沈家往年的进货规律;还有,苏州总号的账册里,有一笔五千两的支出,用途写的是“进货”,但却没有对应的进货单据,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张账房……”沈明薇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
张账房在沈家做了十年,按理说应该对沈家的经营情况了如指掌,可他却在沈万山面前只字不提这些疑点,反而一口咬定是“市场行情不好客户拖欠货款”,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沈明薇回头一看,是沈府的老管家福伯。
福伯是沈家的老人,从沈明薇祖父那辈就在沈家做事,为人忠厚老实,只是最近因为沈家败落,也显得无精打采。
“大小姐,您醒了就好。”
福伯走到门口,躬身行礼,“刚才前院的事,老奴都听说了,大小姐真是有勇有谋。
只是……老奴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沈明薇连忙让他进来:“福伯,您有什么话就首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福伯走进房间,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您还记得上个月,张账房让您爹签的那份‘货物代运协议’吗?”
沈明薇愣了一下,从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片刻,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上个月,张账房说苏州总号的丝绸要运到杭州销售,找了一家“漕运商行”代运,让沈万山签了一份协议,协议上写的运费是三千两银子。
“记得,怎么了?”
沈明薇问道。
“老奴前几天去码头买东西,偶然听到几个漕工聊天,说那家‘漕运商行’根本就是个空壳子,上个月根本就没帮咱们沈家运过丝绸。”
福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老奴当时还以为听错了,可后来又问了几个码头的人,都说没见过沈家的丝绸船。
大小姐,您说……张账房会不会在这份协议上动手脚了?”
沈明薇的心里咯噔一下。
三千两银子的运费,对于现在的沈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如果张账房真的伪造了协议,私吞了这笔钱,那沈家的亏损就又多了一个原因。
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张账房敢在运费上动手脚,说不定在其他账目上,还有更多的猫腻。
“福伯,您确定吗?”
沈明薇追问。
“老奴不敢确定,但也不敢隐瞒,只能告诉大小姐,让您多留个心眼。”
福伯叹了口气,“张账房这几年越来越不对劲了,以前对账的时候都很仔细,可这半年来,每次对账都匆匆忙忙,还总找借口不让老奴看原始单据。
老奴早就觉得奇怪,只是没证据,不敢跟老爷说。”
沈明薇点了点头,心里己经有了主意。
看来,张账房确实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她必须尽快把账册理清楚,找到张账房做假账的证据,否则就算她能筹到短期的流动资金,也解决不了沈家的根本问题。
“福伯,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沈明薇对福伯说,“这件事您先别跟别人说,包括我爹和老夫人。
我会尽快查清楚的,到时候再跟他们解释。”
福伯连忙点头:“大小姐放心,老奴不会说出去的。
只是大小姐,您一个姑娘家,查账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张账房那个人……心思深着呢。”
“我知道,谢谢您的提醒。”
沈明薇送走福伯,心里的紧迫感越来越强。
她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纸,开始列清单:首先,要确认春桃典当首饰能换多少钱,解决短期的工钱问题;其次,要重新核对苏州总号的账册,尤其是那笔五千两的进货支出和三千两的漕运费用,找到原始单据;最后,要调查那些“应收账款”的客户,确认他们是否真实存在,有没有拖欠货款的情况。
就在这时,春桃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小姐,奴婢回来了!
宝昌典当行的掌柜说,这些首饰能当三百两银子,奴婢跟他磨了半天,他又多给了二十两,一共三百二十两!”
沈明薇接过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锭锭银子,虽然不多,但足够支付这个月的伙计工钱,还能剩下一些作为商号的流动资金。
她松了口气,对春桃说:“做得好,春桃。
你先把这些银子交给福伯,让他赶紧给伙计们发工钱,稳定人心。
然后你再跟我去账房,咱们继续查账。”
春桃点了点头,拿着钱袋去找福伯了。
沈明薇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朝着账房走去。
她知道,接下来的查账之路,肯定不会顺利,张账房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挠。
但她没有退路,沈家的命运,就系在这一本本账册上了。
走到账房门口,沈明薇看到张账房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她。
张账房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小姐,您来了。
刚才老奴整理账册,发现还有一些去年的旧账没核对,您要不要看看?”
沈明薇看着张账房的笑容,心里却警铃大作。
去年的旧账?
现在沈家最紧急的是今年的亏损问题,张账房却突然提起去年的旧账,显然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张叔,去年的旧账先不急。”
沈明薇不动声色地说,“我想先看看苏州总号今年五月份的账册,尤其是那笔五千两的进货支出,还有三千两的漕运费用。
麻烦您拿给我看看。”
张账房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大小姐,那笔五千两的进货支出,单据好像放错地方了,老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还有漕运费用的单据,前两天不小心被水打湿了,字迹模糊,看不清楚了。
不如……咱们先看其他的账册?”
沈明薇的心沉了下去。
单据放错地方?
被水打湿?
这借口也太牵强了。
很明显,张账房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她看着张账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张叔,这两笔支出都不是小数目,单据怎么会这么巧就找不到了?
您再仔细找找,我等您。”
张账房的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大小姐,老奴再找找。
您先进屋坐,老奴去库房翻翻。”
看着张账房匆匆走向库房的背影,沈明薇的眼神变得冰冷。
她走进账房,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张账房的反应,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那两笔支出的单据,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是张账房伪造的。
只是,张账房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个账房,就算私吞了这些银子,也不可能卷款跑路,难道他背后还有其他人?
沈明薇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陆家。
原主的记忆里,陆家是苏州的另一大富商,一首和沈家是竞争对手,最近半年,陆家的生意突然好了很多,尤其是丝绸生意,更是抢了沈家不少客户。
难道,张账房是被陆家收买了,故意做假账,搞垮沈家?
如果真是这样,那沈家的危机,就不仅仅是内部的财务问题,还牵扯到外部的商业竞争。
这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沈明薇正想着,突然听到库房方向传来一阵“哐当”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心里一惊,连忙站起身,朝着库房跑去。
她有一种预感,张账房可能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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