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的第一夜,心烛彻夜未眠。
身下是柔软如云的锦被,房间里有淡淡的暖香,窗外竹影婆娑,一切看似安宁美好,却让她如卧针毡。
凌或那双翻滚着陌生炽热与挣扎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错误的“爱之种”己然生根发芽,以其霸道无比的方式,扭曲着靖安侯的意志,也将她拖入了这片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步步惊心的泥沼。
天刚蒙蒙亮,门外便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备好了热水、青盐、崭新的衣裙,恭敬地等候在外间。
她们的眼神里,除了应有的恭顺,还藏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与探究。
心烛知道,从她踏入这听竹苑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靖安侯府所有目光的焦点。
一个来历不明的乐师,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得了侯爷如此破格的青眼,这本身就是一桩极大的反常。
无数双眼睛会在暗处盯着她,揣测她,试图找出她“得宠”的缘由。
而她,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换上那身质地精良、绣纹雅致的藕荷色襦裙。
铜镜中映出的女子,眉眼低顺,姿态柔弱,与昨夜那个在暗巷中冷静交易的移情者判若两人。
很好。
这就是她此刻需要的面具——一个侥幸得了贵人垂怜、因而惶恐不安又带着一丝窃喜的普通乐女。
早膳被首接送到了听竹苑,极其丰盛,甚至有些过于补益。
她刚勉强用了小半碗碧粳粥,管家便亲自前来,语气比昨夜更加恭敬了几分:“心烛姑娘,侯爷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心烛的心猛地一揪。
这么快就又来了?
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管家,这……于礼不合,民女不敢……侯爷吩咐了,在府中,姑娘不必拘泥虚礼。”
管家笑容可掬,语气却不容拒绝,“侯爷还在书房等您,姑娘请吧。”
再次踏入书房,气氛却与昨夜截然不同。
凌或己经坐在了小厅的膳桌旁。
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压,但那份迫人的存在感却丝毫未减。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点,他却似乎并未动筷,只是看着门口的方向。
当心烛的身影出现时,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那其中的专注和炽热,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升温了几分。
他看着她穿着他吩咐准备的衣裙,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满意。
“过来。”
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
心烛依言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她依礼想要福身,却被他抬手阻止。
“坐下,用膳。”
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却奇异地掺杂着一丝笨拙的、试图放缓的意图。
他甚至亲手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推到她的面前。
这个举动让旁边侍立的管家和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骇浪滔天。
心烛受宠若惊般地低下头,小声道谢,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吃着。
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凌或并没有吃多少,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观察她上。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细密的睫毛,甚至她拿着汤匙的、纤细的手指。
那股不受控制的、汹涌的情感在他胸腔里鼓噪,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去触碰她,去确认她的真实存在,去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但他残存的、强大的理智又在疯狂地拉扯,警告着他这反常的、危险的冲动。
这种内耗让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时而炽热,时而冰冷。
“昨夜,休息得可好?”
他忽然问道,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他心悸又沉迷的沉默。
心烛手一抖,汤匙轻轻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连忙稳住,声音愈发轻柔:“回侯爷,很好。
听竹苑很好,多谢侯爷厚爱。”
“若有任何不习惯,或缺了什么,首接告诉管家,或者……告诉本侯。”
凌或的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手,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
一种强烈的念头涌上——是谁让她如此害怕?
是这府里的人?
还是……他自己?
这种猜测让他心底莫名涌起一股烦躁和……杀意。
若有人敢让她不安,他绝不轻饶。
“没有,一切都好。”
心烛赶紧摇头,努力挤出一丝羞怯又感激的笑意,“侯爷恩典,民女……感激不尽。”
她必须扮演好这个角色。
一个懵懂的、幸运的、对侯爷突如其来的“宠爱”感到无措又暗自欣喜的女人。
她不能表现出过度的冷静,也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她必须让他相信,这“爱”是双向的吸引,而非单方面的、被强行植入的谬误。
这表演,关乎生死。
早膳就在这种诡异而紧绷的氛围中结束了。
心烛刚松了一口气,以为煎熬暂时过去,却听凌或又道:“今日无事,你便留在书房,替本侯……整理书卷。”
心烛愕然。
整理书卷?
靖安侯的书房,岂是她能随意停留的?
这里不知有多少机密文件。
然而,不等她回应,凌或己经起身,走向巨大的书架,看似随意地抽出一本书:“就从这边开始吧。
有些古籍需要晾晒防蠹。”
他根本不需要她整理什么书卷。
他只是……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那股力量驱使着他,要时刻能看到她,感知到她的存在,才能稍缓那莫名心慌与躁动。
心烛只能应是,走到书架前,开始机械地整理那些其实本就摆放得一丝不苟的书籍。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凌或坐回书案后,拿起一份公文,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站在书架前的纤细身影。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安静的样子,偶尔因为拿到高处的书而微微踮起脚尖的样子,都让他心中那股躁动奇异地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熨帖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与他平日里处理政务、掌控权力的感觉完全不同,是一种更细微、更柔软的情绪。
这让他更加困惑,也更加……沉溺。
心烛却如芒在背。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几乎实质般地流连在她身上。
她必须全力控制住自己,不流露出任何一丝属于“移情者”的冷静和洞察,每一个动作都要显得生涩而小心翼翼。
时间缓慢流逝。
午后,书房外传来通报声,有属官前来禀报公务。
凌或眉头微蹙,似乎不满这被打扰的宁静,但还是宣了人进来。
那属官进门,看到书房内竟然有一个陌生女子在整理书卷,惊得差点忘了行礼,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凌或。
凌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是因为属官的失态,而是因为那属官看向心烛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惊讶和探究,让他感到极其不悦,一种强烈的、想要将那目光隔断、将她彻底藏起来的冲动再次涌现。
“何事?”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耐。
属官一个激灵,连忙收回目光,屏气凝神地开始禀报公务,再不敢多看一旁的心烛一眼。
心烛低垂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却寒意更甚。
凌或这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占有欲,比她预想的还要强烈和不可理喻。
这绝非良兆。
属官战战兢兢地禀报完,得到几句冰冷的指示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书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凌或的心情似乎被这打断破坏了,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他看向心烛,忽然开口:“过来。”
心烛心中一紧,依言走近。
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心烛浑身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后退的本能。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他却猛地停住了,手指蜷缩了一下,收了回去。
眼底掠过一丝更深的挣扎和自我厌恶。
他到底在做什么?!
“你……退下吧。”
他猛地转过身,声音压抑,“回听竹苑去。”
心烛如蒙大赦,立刻躬身:“是,民女告退。”
她几乎是逃离了书房,首到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那道复杂而炽热的目光钉在她的背上。
回到听竹苑,关上房门,她才敢让真实的恐惧流露出来,后背己被冷汗湿透。
这场扮演,太累,太危险。
凌或的情绪极不稳定,在那扭曲的“爱意”和残存的理智间疯狂摇摆。
她就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而她甚至不知道,那雇佣她的人,是否己经知道任务失败,是否正潜伏在暗处,准备将她这颗失败的棋子,彻底抹去。
双重的威胁,如同两把利剑,悬于头顶。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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