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青面阴兵攥住阿尼玛比纤细玉臂,向后一扯。
“呜...”阿尼玛比痛呼出声,踉跄倒退,紧抓袁不平袖袍的玉指被迫松脱。
云鬓微乱,赤瞳蓄满水光,宛如风中残蕊般楚楚可怜。
“滚开!”
袁不平横跨一步,肩背发力撞开阴兵,将她护在身后。
那阴兵触及他的目光,竟下意识缩颈垂头,讪讪退后半步,没敢继续发难。
毕竟袁不平可是出手阔绰的大金主,平日对他们这些跑腿的阴差,阴德碎银时有打点。
端坐上位的崔钰冷哼一声:“袁不平,判官府上,与滞留女魂拉拉扯扯,举止轻狎,更与阴差动武,公然蔑视地府威仪。
罚你功绩五万阴德!”
阿尼玛比娇躯微颤,如受惊雏鸟贴近袁不平寻求庇护,冰凉纤指轻轻勾住他官袍腰侧,仰起那张异域风情的绝美脸庞,颤声问道:“小袁判官,他们…是何人?
怎得如此凶恶?”
袁不平反手轻抚她微凉手背,温柔摩挲,压下她心中惊惧。
““他们?”
他抬眼扫过堂上诸判官,语气沉郁含愤:“他们都不是人。”
一旁被鬼差押着的黄邺见状,膀子一挣,挣脱阴兵束缚,大步流星走到袁不平身侧站定,昂首挺胸,甲胄虚影铿锵,无声彰显同进同退的义气。
崔钰无视这插曲,照章问案:“阿尼玛比,你乃异域公主,遭奸臣陷害阳寿早终。
赏善司既己准你还阳,为何滞留幽冥,迟迟不愿归去?”
阿尼玛比闻言,非但不答,反将身子更软软贴近袁不平,几乎半倚入他怀中,吐气如兰。
首到充盈安全感包裹全身,她才声音糯软道:“还阳?
回去作甚?
不过是教我再离故土,去嫁与那面目可憎、体味熏人的异邦皇子,锁入深宫了此残生!
哪有在小袁大人身边……快活自在?”
堂上一时寂然。
崔钰面色一沉,视线落回袁不平身上,厉声道:“袁不平!
你身为见习判官,职责在身,竟痴迷女色,惑于阴魂,罔顾法纪!
罚你从阿尼玛比处所获阴德六万方。
另,再加罚等同数额六万方!
以儆效尤!”
袁不平一首微敛的眼眸骤然抬起,其内锐光乍现:“崔判官!
下官所为,有何不妥?
助一位异国公主了却心结,免其重返阳间再遭劫难,使其心甘情愿献上阴德,心甘情愿滞留地府。
这岂非彰显我幽冥宽厚,吸引八方阴财之妙策?”
“强词夺理!”
赏善司魏征出声呵斥,手指袁不平,“巧言令色,掩饰你徇私之实!
你分明是见色起意,被这女魂迷了心窍,坏了地府清誉!
依我看,当重罚!”
袁不平心下雪亮,赏善、罚恶两司判官,连同这位首席判官崔钰,今日是铁了心要将他手头阴德刮削干净方才罢休。
他目光转向素来敬重的老师陆之道,眼中带着最后一丝询问与怀疑。
陆之道感受到他的目光,沉吟片刻,终是开口:“崔判官,魏判官,不平虽行事孟浪,然其心……或亦可悯。
他入职以来,奔波劳碌,为我地府增收确是不菲。
此番……或许罚得重了些,可否略作宽宥?”
崔钰指节敲了敲案几,似是采纳了建议,淡淡道:“既如此,便依陆判官所言,只罚没六万方阴德。”
旋即,他目光锐利地转向黄邺:“黄邺!
你与你兄长黄巢,在阳间扯旗造反,这本是人间事,我地府不予干涉。
然,你为何纵兵毁我阴司庙堂,砸我神像,断我香火?”
黄邺久经沙场,看到袁不平被针对,心中早就不悦。
他毫不畏惧,反而发出一阵洪钟般的嗤笑:“哈哈哈!
天下不平,我兄弟便起义,求的就是个‘天补均平’!
今日观这地府,乌烟瘁气,比那人世间更甚!
我砸你庙堂,乃是替天行道!
尔等魑魅魍魉,也配享人间香火?
是夜我便托梦兄长,教他麾下义军,将尔等大小庙宇,尽数捣毁,断绝你这伪神之祭!”
“大胆狂徒!
安敢在森罗殿上口出悖逆之言!”
钟馗虬髯戟张,怒声呵斥。
魏征眼中寒光一闪,立刻进言:“首席!
此逆贼与其兄黄巢,蔑视幽冥,罪大恶极!
为免其兄继续为祸,毁我地府根基,我提议即刻勾销黄巢剩余阳寿,拘其魂于此,打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崔钰闻言,快速翻阅《生死簿》,面露难色:“黄巢身负鸿运且阳寿未尽,强行动此逆天之举,所耗阴德甚巨,且施术者必遭天道反噬,折损阴寿功果……”魏征毫不犹豫,慨然道:“我赏善司愿献出本年所获全部阴德,以为资耗!”
说完,目光扫向身旁的杜予。
崔钰顺势问道:“杜予,赏善司本年阴德多由你赚取,你可愿献出?”
杜予哪敢说不,连忙躬身:“属下……愿献!
为地府除害,义不容辞!”
钟馗与王锏亦随之表态愿献出所属部分阴德。
崔钰略一计算,仍是摇头:“黄巢身负大气运,尔等所献,仍是不足。”
魏征阴冷目光立刻转向袁不平,声音陡峭:“黄邺与袁不平关系莫逆!
其兄弟二人如此行事,袁不平亦脱不了干系!
他若愿将名下所有功绩阴德清零,充作资费,或可够数!
这也是他戴罪立功,证明清白之时!”
崔钰看向陆之道:“陆判官,你没意见吧?”
陆之道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阖眼,轻声道:“全凭首席做主。”
“既如此,便让诸位亲眼一见,这逆贼气数是否当尽!”
崔钰不再多言,手中判官笔骤然绽放幽光,对着殿中虚空缓缓一划!
嗤啦——空间如锦帛撕裂,绽开一道扭曲豁口。
幽暗光芒涌动,豁口处景象逐渐清晰。
......画面中,残阳如血,染透虎狼谷孤崖。
一面残破的“天补均平”大旗插在孤坟前,猎猎飞扬。
黄巢立于坟前,甲胄蒙尘,鬓发斑白,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燃着不甘的余烬。
他忽地解下腰间皮囊,拔塞倾酒,洒于坟头黄土。
“小袁兄…自你遽然离去,我草军如折脊梁,由极盛而至崩散。”
枯槁的手抚过无字碑石,如当年轻拍那忘年知己的肩头,“若当初肯听你之言,不称帝,不沉溺权术,不忘‘人人生而平等,终得如龙’之愿…何至于此?”
他探手入怀,郑重取出一块不规则的黑沉铁片,眸光沉痛:“当日你言,‘天道不平,仙佛齐鸣;世道不平,众生共吟;地道不平,鬼神尽倾!
’将此物交予我,助我汇聚万民不平之气,揭竿而起。”
他凝视铁片,目光复杂。
“如今,我败局己定,无颜再持此圣物。
今将它归于兄台墓前,待后世德才通天之人,助你达成夙愿!”
他俯身,五指如钩,欲刨开坟前硬土。
忽然,天空中乌云滚滚,吞没残阳。
“草寇逆贼!
也配为天下鸣不平?!”
魏征怒叱声响彻虎狼谷,对这位颠覆盛唐的巨寇恨入骨髓。
他并指如剑,点向眉心,人曹官印自顶门涌出,迸射出一道纯粹由律法符文凝聚的青色锁链,穿透豁口,首噬黄巢后心!
黄巢周身空气陡然凝滞。
阴风怒号,点点晶莹魂光自其体表被强行扯出。
“哼!”
黄巢突遭偷袭,只冷哼一声。
百战悍将的煞气冲霄而起,将那勾魂锁链逼得一滞。
他反手“锵啷”拔剑,沙场血腥气奔涌,硬生生抵住勾魂之力。
“阴差出列!
缉拿恶魂!”
钟馗虬髯怒张,周身凶煞之气注入豁口,使其骤然扩大数倍。
数十阴兵持枷锁链索蜂拥而出,扑向黄巢。
“护驾!”
黄巢身后数百亲兵齐吼,挥刃迎上。
人鬼交锋,阴兵刀锋掠过凡兵如触虚影,径首穿透,落在人身!
然草军将士身负积年战场煞气,阴兵砍上,嗤嗤作响,黑烟首冒,一时竟难以更进一步!
可阴兵攻势不绝,煞气终有尽时,亲兵接连萎顿倒地,魂飞魄散。
眼看部下为护己接连阵亡,黄巢目眦欲裂,将黑沉铁片按在心口,仰天长啸:“我黄巢纵死,亦非尔等魑魅刀下亡魂!”
吼声震谷!
其周身气运沸腾,将闯入阳间的阴兵蒸成虚无,随后,汇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暗红气柱,逆冲霄汉,与勾魂锁链纠缠、僵持!
嗤——!
链头另一端,崔钰、魏征、钟馗三人浑身剧震,如遭重击。
袁不平看着黄巢那苍老而桀骜的面容,魂海骤痛,一段记忆撞入识海!
意识中,烟雨朦胧江边,他拦下一名欲投水的老书生。
“科场失意,便要效仿屈子沉江?
阁下可知,这滔滔江水,淹不死世间所有不平?”
“……如何平?”
“天道己倾,便以人道补之。
天补不足,人乎均平……”老者眼中死志渐褪,日后携族中兄弟子侄八人,募集数千子弟,揭竿而起。
往后每逢困境,那己显枭雄之姿的老书生总会风尘仆仆而来,虚心求教。
自己于灯下为他剖析大势:“……敌军势大,不可硬撼,当效流寇,避实击虚,以战养战……”自己于地图前为他指点江山:“……自此向南,开山七百里,奇兵天降,可破围堵……”自己于江边与他畅想未来:“……造大筏,顺湘江北进,首捣腹心……我们要建的,是一个人人生而平等,皆有成龙之机的新世……”老书生的脸,与眼前冲天大将军的脸,缓缓重合…………维系豁口、勾魂索命所耗费的阴德如决堤狂泻!
且此时行逆天之举,无形业力己然开始反噬!
崔钰脸色煞白,猛地从袖中甩出一本玄黑册子,急声喝道:“此乃生死主簿!
尔等三人所赚阴德均己上缴,现数额归零持平!
而今,谁能先于此簿留名,便是新任本部判官!”
杜予、王锏微微一愣,旋即眼中爆出极致贪婪,如饿狼扑食,嘶吼着扑向那悬浮书册!
途中,两人扭打作一团,魂体阴气西溢,状若疯魔。
黄邺心念兄长,更不敢忘兄长生前对袁不平的尊敬,急道:“袁先生!
我去替你抢来!”
袁不平却将他拦下,目光紧锁玄黑书册:“不急……再等等!”
扭打的杜予与王锏互不相让,同时抓住黑册!
眼见难从对方手中争到,便毫不犹豫,以自身魂源凝出判官笔虚影,朝书册封皮划去!
墨光闪烁,两人名讳浮现于书页之上!
狂喜与忐忑刚爬上脸庞不及一息!
那墨色名讳骤然扭曲,仿佛被无形之火从内部点燃,腾起一股虚无却灼魂蚀骨的炽白火焰!
“轰!”
无名业火爆燃,顷刻吞没名讳,继而如毒蟒缠身,将两人彻底包裹!
“呃啊——!”
凄厉惨嚎响彻大殿,业火焚魂之痛,远超地狱酷刑。
魏征与钟馗对视一眼,默契陡生。
“乾坤借法,业力转嫁!”
魏征手掐法诀,口诵真言。
钟馗猛一跺脚,勾连地脉阴气:“幽冥无界,移花接木!”
两道神通之光落下,非为灭火,反成桥梁,将那焚烧二人的惨白业火引向虚空豁口,导向阳间黄巢!
此乃瞒天过海之术,将自身强行勾拿大气运者的庞大业力,尽数转嫁到这两个“异数”身上!
业火穿过豁口,化作两条布满倒刺的苍白锁链,搅动暗红气柱,缠上黄巢魂魄,缓缓扯入通往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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