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骑楼的花格窗，在朝露花店的玻璃柜上洒下细碎光斑。
林疏桐正踮脚调整吊钟的位置，门铃“叮铃”一声脆响，六个拎着公文包的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士踩着细高跟，发尾染成酒红色，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林老板？”
女士伸出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我是苏棠，云港市‘星屿’婚礼的主策划。”
她扫过花店角落未拆封的蓝雪花纸箱，“听说你能给花写故事？”
林疏桐的手指在叶尖微微发颤。
三个月前她还会躲到花房锁门，但此刻她想起昨晚顾承砚笔记本上画的花束图——用虚线标出的蓝雪花弧度，旁边写着“客户可能需要情绪共鸣”。
她吸了吸鼻子，混着玫瑰香的空气涌进肺里，紧张感被冲淡两分。
“苏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故事？”
她的声音轻，但很稳。
“遗憾。”
苏棠身后的助理翻出iPad，“我们有位客户，二十年前因为一场车祸错过婚礼，现在要补办。
她不要‘圆满’，要‘遗憾本身’。”
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说要调去新矿区，她连夜给刚交的朋友折了三十只纸鹤，却在搬家前夜被雨淋湿成一团皱纸——那是她第一次明白，有些遗憾连痕迹都留不下。
“可以给我十分钟吗？”
她转身走向花材区，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顾承砚今早塞的润喉糖，糖纸窸窣作响，像某种无声的鼓励。
褪色玫瑰。
她指尖抚过花瓣边缘的浅褐，这是她特意留的，本该丢弃的次品。
然后是水养超时的铃兰，花苞蔫软得像被揉皱的小裙子。
最后是一把新鲜的白桔梗，茎秆上还挂着水珠。
“褪色玫瑰是‘没能说出口的早安’，”她把花材轻轻摊在桌上，“枯萎铃兰是‘被雨打湿的婚书’。”
她托起白桔梗，晨露顺着花瓣滚进掌纹，“但白桔梗会一首开——遗憾不是终点，是另一种开始。”
苏棠的睫毛颤了颤。
她伸手碰了碰那支白桔梗，指甲在茎秆上留下一道淡粉的印记：“包成捧花，加三十支蓝雪花。”
她转向助理，“合同下午送来，林老板的花艺室，我们要拍进婚礼纪录片。”
门铃再次响起时，林疏桐正给蓝雪花修枝。
顾承砚的身影投在地上，带着股风，卷着点潮湿的青草味——他今早说要去老城区拍房源，看来刚从工地回来，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沾着点水泥灰。
“看这个。”
他把平板摊开在收银台，屏幕上是骑楼街深处的老房子，青砖墙爬满常春藤，木窗棂雕着缠枝莲，“金巢接了五栋老宅改造单，客户想要‘有温度的居住感’。”
他指了指花店门口的干花装饰，“你上次说‘花能讲房子的故事’，我想……花艺+老宅布置！”
林疏桐的眼睛亮起来，剪刀“当”地掉在花泥上。
她抓起便签本，笔尖在纸上飞：“青砖配火棘果，象征岁月沉淀；木窗挂银叶菊，像落了层旧月光……”顾承砚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按下开关时笑：“上次你说我记房源数据太死板，现在学聪明了——你的创意，得原封不动记下来。”
他说话时，林疏桐正低头写“梁上挂尤加利，风过时像在说‘欢迎回家’”。
她没看见，顾承砚的目光在她发顶停留了三秒，又移向桌上那支白桔梗，花瓣上还留着苏棠的指甲印。
金巢房产总部的玻璃门映出林疏桐的影子。
她扯了扯顾承砚的袖子：“我、我是不是该换身衣服？”
她今天穿的还是沾着花泥的白大褂，而电梯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踩着亮皮鞋，香水味浓得呛人。
“这样挺好。”
顾承砚按了七楼，“他们需要看的是花艺师的样子，不是模特。”
会议室的门开着。
李曼正站在投影仪前，看见他们时挑了挑眉：“顾哥这是……带实习生来学习？”
她的目光扫过林疏桐的白大褂，“不过房产中介可不需要会插花的。”
林疏桐的耳尖瞬间红了。
她想退到顾承砚身后，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
他的掌心有上午搬花箱时磨出的薄茧，粗糙却暖：“这是我未婚妻林疏桐，朝露花店的老板。”
他转向会议室里的人，“金巢接下来要推‘老宅焕新’计划，林老板的花艺设计会是重要一环。”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声。
李曼的手指在投影仪遥控器上掐出白印，她笑了笑，眼尾的细纹比平时深：“恭喜顾哥。”
她按动遥控器，屏幕上跳出新的房源数据，“那我们继续——等一下。”
顾承砚从包里抽出一沓纸，“这是林老板为老宅改造设计的花艺方案，每个户型配三种花礼，成本可控，客户体验分能涨20%。”
他把方案递给坐在首座的经理，“需要的话，林老板可以来给大家做培训。”
林疏桐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能感觉到二十多道目光落在身上，但这次，没有想逃的冲动。
老宅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
顾承砚掏出钥匙，铁锈味混着潮湿的木头发霉味涌出来。
但林疏桐的注意力全在院子里——那棵百年梧桐的枝桠几乎要碰到屋檐，叶片在风里沙沙响，地上铺着一层半黄半绿的叶子。
“上周来看房，房东说这棵树是他爷爷结婚时种的。”
顾承砚弯腰捡起片叶子，“他说想把院子改造成公共空间，让老街坊能来喝茶。”
他指向树旁的空地，“我想，我们可以在这里办花艺沙龙——教老人插菊花，教小孩做满天星干花，墙上挂你设计的老宅花礼照片。”
夕阳透过梧桐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
林疏桐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菜市场阿姨说的话：“小顾这孩子，认准的事就像树根扎进土里，拔都拔不出来。”
回家的路上下了点小雨。
林疏桐踩着青石板，没注意到路边的积水坑。
“啪”的一声，左脚突然凉透——她踩进了个隐蔽的水洼，白布鞋立刻湿成深灰色。
“别动。”
顾承砚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她的脚踝，“我帮你脱鞋。”
林疏桐僵在原地。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鞋跟，动作轻得像在拆花束包装。
雨丝落进她的领口，她却觉得浑身发烫。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话出口才惊觉声音发颤。
顾承砚抬头，雨水在他睫毛上凝成小水珠：“第一次见你，你缩在花店角落，像朵被雨打歪的蓝雪花。”
他把湿鞋放在路边，“后来看你给流浪猫留吃的，给怕过敏的客人换满天星，给退单客户包道歉花束……”他笑了，“你像棵梧桐树，看着安静，根却扎得很深。
这样的人，值得被好好对待。”
回到家时，奶盖正趴在玄关等。
它冲顾承砚“喵”了一声，又蹭了蹭林疏桐的裤脚。
林疏桐去厨房煮姜茶，出来时看见顾承砚在给她的湿鞋塞报纸，茶几上多了袋未拆的糯米粉——是她今早提过想吃的红糖糍粑材料。
“我明早来煮。”
他套上外套，在门口顿了顿，“记得把姜茶喝了。”
门关上后，林疏桐摸了摸那袋糯米粉。
窗外的雨还在下，她却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春芽顶破冻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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