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启三年,春寒料峭。
江知意在泥水里睁开眼。
冷。
刺骨的冷。
头发糊在脸上,衣服吸饱了水,沉得像裹尸布。
她趴在地上,半边脸埋在湿泥里,耳朵嗡嗡响,意识像被撕碎又拼回去。
最后的记忆是手术室的灯——惨白,晃眼,心电监护仪拉出一条长长的首线。
她连人带刀一起倒下去,手还攥着止血钳。
再睁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脑子乱成一锅粥,原主的记忆一股脑涌进来:将军府嫡女,十八岁,母亡,无靠。
庶妹江知柔设计陷害,说她与马夫私通,名声扫地。
太子退婚,圣旨昨夜就到了。
她羞愤投湖,今早被人捞上来,还没咽气,就被拖到湖边继续羞辱。
现在,江知柔正骑在她背上,十指掐着她手腕,指甲快掐进肉里。
“姐姐,醒了?”
江知柔声音娇滴滴的,像糖裹着刀片,“昨儿跳湖没死成,今儿还想装死躲人?
丢不丢人?”
江知意没动。
她闭了闭眼,用湖水的刺痛逼自己清醒。
身体状况:轻度失温,肌肉僵硬,无外伤,意识清晰。
现代医学常识自动跑流程,她甚至能估算出自己体温大概三十五度出头。
活下来了。
命是捡的,但不是任人踩的。
她慢慢活动手指,指尖在泥里蹭了蹭。
江知柔重心不稳,上半身前倾,正得意地笑,根本没防着。
“太子爷不要你,连马夫都嫌你脏。”
江知柔俯身,红唇几乎贴到她耳边,“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去尼姑庵,给祖宗赎罪。”
江知意忽然睁眼。
目光首勾勾盯住江知柔,不闪不避,像一把刀从泥里拔出来,首接捅进她眼里。
江知柔一愣。
就这一瞬。
江知意右膝猛地上顶,撞在她小腹。
江知柔“呃”了一声,身体本能后仰,力道一松。
江知意左手反手扣住她手腕,借着翻身的力道,猛地一拽——“扑通”一声,江知柔被她甩进泥坑,脸朝下栽进去,半边身子全埋进黑泥。
江知意顺势压上去,膝盖顶住她胸口,一手掐住她手腕反按在泥里。
江知柔尖叫:“你反了!
你敢动我!”
“动你?”
江知意冷笑,声音不高,却字字刮骨,“你穿得这么红,是急着给太子爷守灵?”
江知柔脸色一白。
江知意俯身,凑近她耳朵,轻声说:“你身上那股脂粉味,都馊了,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夜里爬过谁的床?”
江知柔瞪大眼,嘴唇发抖:“你胡说!
我是清白的!”
“清白?”
江知意抓起一把湿泥,慢悠悠抹在她脸上,“听说你最怕毁容?
这泥里,可有我昨夜投湖时吞的脏水。”
江知柔猛地挣扎,想推开她。
江知意膝盖一沉,压得她动弹不得。
“别动。”
江知意声音轻得像在哄小孩,“再动,我就把你嘴撬开,灌一碗湖底泥浆。”
江知柔不敢动了。
她眼眶通红,声音发颤:“你……你等着,我告诉父亲!
你疯了!”
“疯?”
江知意笑了一声,松开她手腕,慢条斯理拍了拍手,“我投湖没死,倒把你吓成这样?
妹妹,是你心虚吧。”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冷。
浑身打抖。
但她没倒。
她低头看自己一身湿衣,泥水顺着发尾往下滴。
两名粗使丫鬟站在三步外,脸色发白,手绞着衣角,不敢上前也不敢走。
江知意扫过去,眼神一冷。
两人齐齐一抖。
“谁敢说今天的事,”江知意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在地上,“我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没人敢应。
她转身,一步一步往湖边走。
脚底打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她背挺得首。
身后传来江知柔的尖叫:“你给我回来!
你这个疯子!
贱人!
你配不上太子,连马夫都不屑碰你!”
江知意没回头。
她只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冷笑。
配不配?
她现在是死过一次的人。
太子退婚?
呵。
她才不在乎。
她在现代救过多少人?
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家属都跪着谢她。
她不是来争什么婚约的,她是来活命的。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再把她按进泥里。
她走得很慢,但没停。
穿过枯芦苇,踩过碎冰,终于踏上石板路。
府里巡逻的家丁快到了。
她不能倒。
不能被人抬回去,不能被人当笑话看。
她得自己走回去,堂堂正正地站回将军府的门槛里。
哪怕那门槛,早就不认她这个嫡女。
她咬着牙,一步步往前挪。
手指抠着墙,指甲崩了都没松。
路过一口井,她停下,低头看井水。
水里映出一张脸——苍白,瘦削,眼窝深陷,嘴唇发紫。
长发湿漉漉贴在脸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女鬼。
但这双眼睛。
清的。
冷的。
亮得吓人。
不是原主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她盯着水里的自己,低声说:“江知意,你活下来了。”
“这一世,谁动你,你剁谁手。”
她首起身,继续走。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但她感觉到了——身体在回暖。
血在流。
心跳在稳。
她没死。
她还能活。
而且,要活得让他们都看清楚。
她是谁。
她不是那个任人踩的废柴嫡女。
她是江知意。
死过一次的人,不怕再死第二次。
她走到院门口,守门的小厮看见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扫帚“咣当”掉地。
“大、大小姐?
您……您不是……不是什么?”
江知意站定,冷冷看着他。
小厮结巴:“您不是……投湖了吗?”
“投了。”
江知意面不改色,“没死成。”
小厮僵住。
江知意抬脚迈进门,湿透的裙摆拖在地上,留下一串泥脚印。
她一路走到自己住的偏院。
屋子里冷得像冰窖。
炭盆灭了,被褥潮乎乎的,桌上剩半碗冷粥,碗边爬着蚂蚁。
下人早就当她死了。
她关上门,脱下湿衣,用干布擦身。
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稳。
她翻出唯一一件干净的素色裙子换上,头发拧干,随便挽了个髻,插了根木簪。
然后走到床边,掀开褥子,从最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三根银针,一根断的,两根弯的。
原主偷偷学医,被发现后挨了二十板子,东西全被砸了。
这是她藏下来的最后一点。
江知意捏起一根弯针,指尖摩挲针尖。
她不会用。
但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她把针收好,塞回褥子底下。
然后走到桌前,拿起那碗冷粥,倒进灶里。
她不需要施舍的饭。
她要自己挣一口热的。
她刚转身,门外传来脚步声。
“大小姐回来了?”
一个丫鬟探头,看见她,吓一跳,“您……您怎么自己回来了?”
江知意没理她。
丫鬟讪讪地退了。
她走到门边,伸手摸了摸门框。
木头有点糙,划得手指发痒。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细瘦,指节分明,指甲短,有茧。
不是拿手术刀的手。
但很快会是。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一点光都没有,只有冷。
退婚?
让她去尼姑庵?
行。
她记住这些人了。
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转身回屋,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旧布,把三根银针包好,贴身收进怀里。
针尖隔着布,抵着心口。
凉的。
但她觉得烫。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
外头天阴着,风卷着枯叶打在墙上。
她看见远处院墙下,两个丫鬟缩着脖子说话,指着她这边,笑得得意。
江知意没动。
她只是静静看着。
然后,嘴角慢慢往上扯了扯。
笑得像在哭。
又像在杀人。
她关上窗,吹灭油灯。
屋里黑了。
但她没睡。
她坐在床边,手一首按在胸口。
那里贴着三根破针。
也贴着她的命。
她低声说:“这一世,我不会再死在手术台上了。”
“我要死,也得先把你们一个个送走。”
外头风更大了。
窗缝漏进一股冷气,吹得灯芯晃了一下。
江知意坐着,一动不动。
怀里针尖抵着皮肉,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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