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宁荣街尽头,一座摇摇欲坠的破败小院。
寒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从糊着破纸的窗棂缝隙里狠狠灌进来,带着一股霉烂和穷酸气。
屋内,一盏豆大的油灯在风中挣扎。
光线昏黄摇曳,冰冷的潮气仿佛能渗入骨髓,冻得人指尖发麻。
贾珅放下手中那卷早己翻烂的旧书,指节在冰冷的桌面上敲了敲,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穿越几天了?
红楼?
富贵温柔乡?
呵!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浆洗的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原主贾珅的记忆碎片里,尽是懦弱、苟且和对生活的麻木。
国公府的旁支远亲?
这身份带来的,只有比灰尘更沉重的忽视和比寒风更刺骨的凉薄!
油灯的光晕里,茜雪正小心翼翼地缝补一件旧衣。
少女纤细的手指冻得通红,单薄的肩膀在寒气中微微瑟缩。
她抬眼看贾珅时,眼底深处藏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还有一丝……近乎惶恐的陌生感。
公子爷,变了!
昏迷醒来后,那曾经怯懦躲闪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
一种蛰伏的、令人心悸的锐利。
谈吐、举止,甚至那提笔落字的锋芒,都带着一种她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真正勋贵子弟才该有的气度!
这气度,竟让那个被万千宠爱包裹的“宝二爷”显得格外可笑。
可这气度,生在这样一个连取暖都难的破屋里,更显得残酷。
“公子……”茜雪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夜深了,寒气重,您……您早些歇息吧?”
她放下针线,起身想去拢一拢那微弱得可怜的炭盆。
“不急。”
贾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目光落在茜雪憔悴却依旧清丽的侧脸上,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这个被荣国府像丢垃圾一样赶出来的丫鬟,是爷爷贾代侠——那个同样被家族遗忘在角落、如今己油尽灯枯的老人。
用最后一点棺材本和仅剩的老脸,为他“买”回来的依靠和念想。
相依为命?
不,是她在用单薄的身躯,为他撑起这摇摇欲坠的方寸之地!
贾珅的记忆里翻滚着茜雪是如何为了给他弄点荤腥,如何咬着牙忍受荣国府小厨房那些刁钻婆子的羞辱。
一碗成本不过二十文的鸡蛋羹,被硬生生讹去八十文!
那婆子鼻孔朝天、唾沫横飞的样子,还有茜雪攥着铜钱、指节发白的委屈……画面刺得他眼底生寒。
为了省下那点可怜的钱,她只能在天黑后,去集市角落捡拾那些几乎刮不下肉的鸡架子、熬不出油星的碎骨。
就是这些“零碎”,成了他这具身体仅有的营养来源。
而她自己的碗里,永远是清得照人的稀粥。
“茜雪!”
贾珅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跟着我,委屈你了。”
茜雪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拼命摇头:“公子千万别这么说!
在那边……是锦衣玉食,可也是提心吊胆,看人脸色,动辄得咎!
在这里……”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尽管有些苍白,却异常明亮。
“公子待我如人,不是物件!
再清贫,心里也是暖的!
茜雪只求公子平安康健!”
“暖?”
贾珅的目光扫过冰冷的墙壁,破败的家具,最后落在茜雪冻红的手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火焰。
他想起那个为了替贾家挡灾,毅然踏上死路、尸骨无存的“父亲”贾斌。
父亲替家族出征,这一去便杳无音讯,可贾府却连他的老父弱子都吝于施舍一口饱饭!
贾珍的冷漠,管家的势利,如同毒蛇盘踞在记忆里。
“平安康健?”
贾珅轻轻重复,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讥诮。
“靠这点鸡架子骨头?
靠这每月几斗糙米的‘恩赏’?”
他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昏黄的灯光将他拉出一道锐利如刀的长影,瞬间充满了这狭小逼仄的空间。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茜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公子爷,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这破屋的屋顶,首刺那笼罩在荣国府上空的沉沉暮气!
“雪儿!”
贾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茜雪心上。
“记住我今天的话。
这破屋里的清贫,这鸡架子的日子——结束了!
很快。”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投向京城那权力与欲望交织的黑暗深处。
“他们欠下的,该还了。”
茜雪的心猛地一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从未有过的、让她血液都微微发烫的悸动!
她看着贾珅,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灵魂——那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认命的灰烬,而是足以焚毁一切不公的烈焰!
“嗯!”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公子,我信!”
贾珅不再多言,拿起茜雪早己备好的简陋包裹——一个硬邦邦的杂粮烙饼,一个灌满冷水的破旧水囊。
这是他在锦衣卫底层当“力士”巡夜的口粮。
这份差事,是爷爷代侠豁出尊严为他求来的“铁饭碗”,一个……饿不死的牢笼。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墙角。
一条皮毛粗糙、但眼神异常明亮机警的大黄狗正安静地趴在那里,湿漉漉的鼻子朝着他的方向。
“雪儿!”
贾珅的声音不容置疑,“中午剩下的鸡架子和骨头,都给大黄。
一点,不许剩。”
茜雪愣了一下,看着那条几乎快赶上她饭量的大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家里的米缸又快见底了……但触及贾珅那深邃如渊、不容置辩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轻轻“嗯”了一声。
贾珅深深看了一眼那条安静注视他的大黄狗,仿佛在无声交流着什么。
然后,他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门,寒风卷着雨滴,狠狠抽打在他脸上。
黑暗浓稠如墨,远处京城辉煌的灯火如同蛰伏的巨兽之眼。
巡夜?
不,这只是他走向那血色棋盘的第一步。
……破屋内,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映照着茜雪充满希冀与忧虑的脸庞。
也映照着墙角大黄狗那双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的眼睛。
这风雨飘摇的小院,仿佛一头蛰伏的幼兽,在凄风苦雨中,悄然张开了它锋利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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