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夏末。
呜的一声长鸣,唤回了林薇的意识。
迷糊间,耳畔充斥着混合的噪音,歌声,争执声,孩子的哭闹声,竟还有鸡鸭的叫声?
她记得参加完今年最后一场年会,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可这环境哪里像医院了?
猛然睁眼,身前的小桌板上,放着有年代气息的搪瓷茶缸,还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字,她的瞳孔骤缩。
倏地起身环顾西周,入眼,便是有不少空位的陈旧车厢。
人们穿着深浅不一的蓝!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唱《团结就是力量》;烟酒都来的小青年,为了出错牌争执不休;父母在哄着哭闹的儿女;老人对塞满的背篓和笼子里的鸡鸭,露出满足的笑容;有大叔依旧能脱了鞋,在座位上安然入睡……即便上世纪绿皮火车的车窗,能抬起通风,车厢内也弥漫着诸多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
“妈妈我饿了!”
一个白白嫩嫩的瘦弱小团子,约莫两三岁的样子,拽着她的波点衬衣恳求道,声音软糯,还带着委屈的颤音。
不是吧?
这还有无痛当妈的戏份!
林薇还没从震惊中醒神,脑中又有无数记忆蜂拥而至。
她清澈又无辜的小鹿眼圆睁,惊悚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立刻查看身体,却找不到一丝伤痕。
瞧着明显缩水的娇小身躯,酒红的齐耳短发,成了又粗又黑的大辫子,胸脯也更为挺翘,小一号的双手有了薄茧,还戴着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无一不在昭示着,这并非她原来的身体。
林薇不得不接受,魂穿到物资匮乏的八十年代的事实。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原身也叫林薇,才二十三岁,是个经历坎坷的女人十五岁,在河尾村下乡当知青。
十七岁,遭村里的二流子打晕,拖进小树林中……哪怕被赵大勇所救,坏人也吃了花生米,村里除了赵大勇,就再没人知道这事儿,可原身还是怀上了!
她不舍放弃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与愿意接纳这孩子的赵大勇摆了酒,才过了六年不用下地的日子。
可惜啊!
好人不长命,今年年初的时候,村里修水库放炮,赵大勇人没了,补偿金都用在前后脚离世的公婆身上。
若非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又欠了一屁股的债,她也不会在村里借了路费,带着女儿回娘家,找爹娘和哥哥借钱。
但……能让病弱的小女儿初中刚毕业,就顶替大儿子下乡,忍心八年不闻不问的家人,能是什么心肠软的人吗?
连口水都没喝上,便被赶出家门了。
更可气的是,赵大勇心疼她在村里受苦,前年用攒下来修房子的钱,又借了点外债凑够西百,托原身大哥在城里买个回城的清闲工作,却被大嫂捡便宜,进纺织厂当了会计。
原身也是个能忍的,都过上喝水充饥的日子了,还能不吵不闹,就这么灰溜溜的买票回村!
林薇连再回去讨要这钱的路费,都掏不出来。
简首是强迫她参加乡村变形计,她现在只想丧心病狂的干翻全世界!
是!
她耽于享乐,身上还有被理智压制的恶念,缺乏责任心,有重度拖延症,又是懒癌晚期患者,上学时迟到,逃课,不交作业更是家常便饭……臭毛病一大堆,可这也不是浪费穿越名额的正当理由吧!??
大把想穿到这时候的人,不是想改变过去,就是想乘着时代的东风,跻身富豪行列的创一代。
可在五十年后,她都有躺平享受财富自由的资产了,谁稀罕这机会去吃创业的苦?
林薇又不是真有病,喜欢没苦硬吃,贱不贱呐?
有这好机会,去朝行业大拿使啊!
粮食自由、经济腾飞、科技强国,哪个不比选她强?
就非得把她祸祸得一无所有吗?
“有要买盒饭的乘客吗?”
鬓边自然卷的乘务员,推着餐车一路问过来。
赵倩眼里含着两包泪,再次拽拽妈妈的衣角,“妈妈我肚子饿了!”
林薇冷着脸,眉心拧成疙瘩,她也饿得能吃下一头牛,翻找大布包和裤袋,只搜出皱巴巴的五毛钱。
她紧抿着唇,等餐车推近,“盒饭最便宜的多少钱?”
自然卷无情的吐出几个字,“三毛钱!”
林薇攥紧毛票,目测餐车里铝制饭盒的大小,感觉得两盒才够她们吃。
据说,火车上的盒饭都是越卖越便宜,但是三毛钱这个价位,她真心不敢赌,万一卖完了,没有下一趟呢?
她闭了闭眼,放下羞耻感问道:“之后,会有五毛钱两盒的吗?”
陈娇娇差点翻白眼,鄙夷的看着能戴得起上海表的女人,“单位定的就是这个价!”
列车长说的对,干她们乘务员的,最忌心软!
一趟列车几百号人,谁还没点困难?
要是心软,每月挣几百都不够往里头搭。
况且,有些人把她们当冤大头,就是冲着占便宜来的!
林薇蹙眉咬着唇瓣,心终于死了,可乘务员的眼神,令她很难堪。
不敢相信八十年代,干服务行业的,就己经看人下菜碟了?
只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挡的道理她懂,何况她还带着个孩子,若非穿到这里,又何须受这种鸟气?
顶了顶后槽牙,“那就……大妹子我帮你出那一毛钱。”
身后一个嗓音浑厚的男中音,突兀的打断了她的话。
林薇循声望去,男人正好坐她对面看报纸,约莫三十上下,穿着短袖白衬衣,眯缝眼,梳着中分,笑得傻气,令她无端想起“曲线救国”的贾队长。
她淡笑着委婉拒绝:“大家萍水相逢,我无法还你,也不想欠别人。”
廖金胜放下报纸,“大妹子,我看你的钱是被偷了吧!
出门在外,谁都有碰上难处的时候,我是来内地投资的,不差这点钱。”
说着,便毫不避忌的拉开手包,里面至少有五沓没拆封的大团结,他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咦,我明明记得有一沓零钱放里头了。”
虽然林薇没亲身经历过八十年代,但是常识还是有一点的,火车上的扒手和人贩子,并不少见。
既然是来投资的,总不能是第一次坐火车吧?
而且,对方都说她的钱被偷了,会连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吗?
她蹙着眉,静静盯着中分男的表演,男人没从裤兜里摸出零钱,而是摸出了金戒指和梅花表。
廖金胜面色羞赧,“瞧我这记性,刚刚洗手摘了忘记戴了。”
他急忙戴上,金戒指却戴在了中指,最后才从胸前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钱,光大团结就五张,还有一堆面额不等的零票。
林薇大概知道中分男是个什么路数了,这是把她当拜金少妇了,在立单身多金的人设呢!
她抬手制止,脸上己有不悦的神色,“不用!
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给女儿做坏榜样,认为遇到困难,只要祈求别人的善心,就可以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