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云溪村还沉浸在一片墨色之中，只有天际线处微微泛出鱼肚白。
林小溪己经轻手轻脚地起床，往灶膛里塞进几根柴火，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在黎明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温柔的曲线。
“囡囡，怎么又起这么早？”
祖母披着外衣从里屋走出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心疼。
“阿婆，我睡不着了。”
小溪转过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今天要返校查分数，我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米饭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伴随着柴火噼啪的声响，构成了云溪村最平常的清晨交响曲。
小溪一边添着火，一边不自觉地望向窗外那条蜿蜒出村的山路。
今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虽然只是返校估分，但她心里清楚，这次考试很可能将决定她未来的人生轨迹。
祖母在小溪身边坐下，苍老的手抓了一把豆角，慢慢掰成小段：“别紧张，咱们小溪一定能考上。
你打小就聪明，比你爹强多了。”
小溪的父亲早年在外打工时伤了腰，再也干不了重活，现在在镇上的一家竹编厂做零工。
母亲则在县城当保姆，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这个家，多半是靠祖母操持着那几亩茶园，和她这个孙女一起撑过来的。
“阿婆，要是我真考上了大学，学费怎么办？”
小溪轻声问道，手里的火钳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傻孩子，只要你考得上，就是砸锅卖铁，阿婆也供你读！”
祖母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咱们家世代种茶，还没出过一个正经大学生呢。
你爹娘在外面吃苦受累，不就是为了你有出息吗？”
小溪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添柴，让灶膛里的火光掩盖自己微湿的眼眶。
吃过早饭，天光己经大亮。
小溪背上收拾好的书包，里面装着母亲从县城寄回来的旧水壶和几个煮红薯。
刚要出门，祖母叫住了她。
“等等，把这个带上。”
祖母塞过来一个小布袋，上面绣着几片茶叶的图案，“是你去年炒的春茶，带着它，就像带着咱们云溪村的味道。
考试的时候要是紧张，就闻一闻。”
小溪接过还带着祖母体温的茶包，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衣口袋，紧贴在心口的位置。
从云溪村到镇上的高中，要走三个小时的山路。
小溪早己习惯这段行程，但今天她的脚步格外轻快，也格外沉重。
轻快的是，寒窗苦读十二年，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刻；沉重的是，肩上承载着全家乃至全村人的期望。
云溪村地处西南山区，交通不便，信息闭塞。
这里大多数年轻人读完初中就外出打工了，能坚持读完高中的己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考上大学。
小溪记得，去年村里有个男孩考上了省城的专科，全村人放了整整半小时的鞭炮庆祝。
如果今年她能考上本科，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山路蜿蜒，两旁是层层叠叠的茶园。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去，在茶叶上凝结成晶莹的水珠。
几个早起的采茶人己经背着竹篓在茶园里忙碌，看到小溪，都热情地打招呼。
“小溪，今天去学校看分数吧？”
“肯定能考上！
到时候成了大学生，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乡亲啊！”
“你阿婆逢人就说你成绩好，咱们村就指望你争光了！”
小溪一一回应着，心里既温暖又忐忑。
温暖的是乡亲们的关爱，忐忑的是万一考砸了，该如何面对这些期待的目光。
走到半路，身后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
小溪回头，看见村里的王大叔停在她身边。
“小溪，去镇上吧？
上来，我捎你一段。”
王大叔是村里少有的几个会骑摩托车的人，经常往返于村镇之间运送茶叶。
“谢谢王大叔！”
小溪高兴地跳上后座，这是她第一次不用走着去镇上。
摩托车在山路上颠簸前行，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王大叔大声说：“我听说今天高考放榜，就知道你要去学校。
你可是咱们村的希望啊！”
小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了车座。
到了镇高中，己经有不少同学聚集在公告栏前。
大家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期待，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可能的分数。
“小溪！
这里！”
好友春草向她招手。
春草是她在镇上高中唯一的同村同学，但春草早就说过，不管考不考得上，她都不会上大学了——家里己经给她说了亲事，年底就要结婚。
小溪挤到春草身边，两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都能感觉到对方手心的冷汗。
“我好紧张啊。”
春草小声说。
“我也是。”
小溪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雨后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让她想起了祖母给她的茶包。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传来淡淡的茶香，让她莫名安心了几分。
班主任李老师拿着一叠成绩单走过来，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同学们，今年我们班考得不错！
特别是林小溪同学，不仅是全校理科第一名，还是全县第三名！”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小溪身上。
春草激动地抱住她：“小溪，你太棒了！”
小溪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首到李老师把成绩单递到她手里，看到那个惊人的分数，她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
“按照往年的分数线，你这个成绩上重点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李老师拍着她的肩膀，眼中满是骄傲，“填报志愿时要慎重，多跟父母商量一下。”
周围的同学纷纷围上来祝贺，但小溪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地摩挲着成绩单，那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得让她几乎拿不住。
放学后，小溪没有等王大叔的摩托车，而是选择一个人走回村里。
她需要这三个小时的山路，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来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夕阳西下，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村口那棵大榕树时，小溪看见祖母己经等在那里了。
老人佝偻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见到孙女，急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
祖母的声音有些发抖。
小溪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成绩单递了过去。
祖母不识字，但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又仔细端详着那张纸上鲜红的公章，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眶瞬间红了。
“好，好，好...” 老人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然后紧紧抱住孙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晚饭后，消息己经传遍了整个小山村。
村民们陆续来到林家这间简陋的土坯房，带着鸡蛋、腊肉或是自家种的水果，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祝贺。
“老林家的孙女真有出息！”
“咱们云溪村终于要出个大学生了！”
“小溪将来成了城里人，可别忘了常回来看看啊！”
小溪微笑着回应每一位乡亲，心里却五味杂陈。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纯粹的喜悦和期待，她突然意识到，这张录取通知书不仅仅属于她个人，也属于整个云溪村。
夜深人静，客人都散去后，小溪和祖母坐在院子里乘凉。
夏夜的山风格外清凉，带着茶叶的清香。
满天繁星像撒在黑绒布上的钻石，密密麻麻，明亮耀眼。
“阿婆，我要是真去大城市读书，您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孤单？”
小溪轻声问。
祖母摇着蒲扇，笑了笑：“傻孩子，阿婆巴不得你飞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这大山困了我们一代又一代，是时候有人走出去了。”
“可是...我舍不得您，舍不得咱们村。”
小溪靠在祖母膝上，像小时候一样。
祖母轻抚着她的头发：“记住，无论你飞到哪里，云溪村永远是你的根。
你看这茶树，”她指着院子里那棵老茶树，“根扎得深，叶子才能长得茂。
你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你的根在这里。”
小溪抬头望着星空，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茶包，深深吸了一口。
熟悉的茶香沁入心脾，那是家乡的味道，是记忆深处最安心的气息。
“我不会忘记的，阿婆。”
她轻声说，既像是对祖母的承诺，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
那天晚上，小溪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不是在繁华的大城市，而是站在云溪村的茶山上，看着满山翠绿的茶园，看着乡亲们忙碌的身影。
她手里拿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株茶苗，正小心翼翼地把它栽进土里。
远处，是一条蜿蜒出村的山路，路的尽头，是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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