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春天总带着股让人忍不住想撒欢的劲儿。
朱雀大街上的杨柳刚冒出嫩得能掐出水的绿芽,风一吹就跟小姑娘的裙摆似的晃悠,连空气里都飘着梨花香,混着街边糖画摊子的甜气,勾得人脚底板首发痒。
沈知砚蹲在自家府门前的上马石上,手里转着根刚折的柳条,眼神跟雷达似的扫过街角。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领口绣着暗纹的云纹,是他娘新让人做的,说是衬他这十岁的小模样。
可此刻这小少爷半点没顾上体面,袍子下摆沾了些泥土,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活像只刚从树上蹦下来的猴儿。
"阿砚!
你瞅啥呢?
再等会儿先生该罚你抄书了!
"清脆的声音跟银铃似的炸响,沈知砚"噌"地蹦起来,手里的柳条都差点甩飞。
只见街角跑过来个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发绳是亮眼的鹅黄色,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
身上的粉绿色襦裙沾了点草屑,显然也是刚疯玩过,可那张脸却白里透红,尤其是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像藏了两颗小星星。
这就是林微婉,比沈知砚小一岁,住在隔壁胡同的林家大小姐。
按两家老爷子拍着胸脯定下的规矩,这丫头将来是要做他沈知砚媳妇的。
当然,这话现在提起来,只会换来林微婉的白眼和沈知砚的脸红。
"催什么催,"沈知砚梗着脖子,努力摆出一副"我可不是等你"的架势,可嘴角的笑却藏不住,"我是看今天天气好,琢磨着放风筝去。
""放风筝?
"林微婉眼睛一亮,几步冲到他面前,从袖袋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递过去,"那正好!
我娘昨天给我做了桃花酥,咱们去曲江池边,边吃边放?
"沈知砚低头一看,油纸包里的桃花酥捏得跟小花儿似的,粉扑扑的,还冒着热气。
他喉头动了动,昨天就闻着隔壁飘香味了,没想到是给这丫头做的。
"算你有良心,"他接过油纸包,故意板着脸,"不过先说好了,风筝线得我牵,上次你把线弄断了,害我追了二里地才把风筝捡回来。
""那不是风太大了嘛!
"林微婉不服气地跺跺脚,丫髻上的流苏晃得更欢了,"再说我那时候才七岁!
现在我长大了,肯定不会了!
""哦?
长大了?
"沈知砚挑眉,伸手比了比两人的头顶,"那你怎么还没我高?
""你!
"林微婉气鼓鼓地瞪他,伸手就去拧他胳膊,"沈知砚你找打!
"沈知砚早有准备,笑着往后一跳躲开,转身就往曲江池的方向跑:"来追我啊!
追上了就让你牵风筝线!
""别跑!
"林微婉拎着裙摆就追了上去,两人的笑声像撒了把糖,撒在长安的春光里。
这俩孩子能这么疯疯癫癫,全仗着沈家跟林家的关系铁。
沈老爷子是吏部尚书,林老爷子是礼部侍郎,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就是睡上下铺的兄弟,后来又一起外放,一起回京,交情厚得能穿一条裤子。
两家住对门,院墙都恨不得拆了打通,谁家做了好吃的,第一时间准端到对门去。
就说沈知砚他娘,前儿个刚得了块上好的云锦,琢磨着给儿子做件新袍子,转头就想起林微婉,让人裁了块同款粉色的,说"给婉儿也做一件,俩孩子穿出去,跟画儿似的"。
林微婉她爹更绝,得了本孤本字帖,自己还没捂热乎,先让人送沈府去,说"让知砚那小子先临着,这孩子字写得好,别耽误了"。
至于那娃娃亲,是俩老爷子喝高了拍板定的。
那天是沈知砚五岁生辰,林家全家过来贺喜,酒过三巡,林老爷子抱着沈知砚,瞅着旁边正啃鸡腿的林微婉,大手一挥:"老沈!
我看咱两家就亲上加亲得了!
婉儿给你家当儿媳妇,咋样?
"沈老爷子正喝得高兴,一听这话,把酒杯往桌上一墩:"妥了!
就这么定了!
我瞅着婉儿这丫头,机灵!
配得上我家知砚!
"当时俩孩子还不懂啥叫儿媳妇,沈知砚只顾着抢林微婉手里的鸡腿,林微婉则哭着告状说"阿砚欺负我"。
现在长大了点,偶尔被家里长辈拿这事儿打趣,沈知砚会红着脸跑开,林微婉则会叉着腰说"谁要嫁给他啊,他就知道欺负我",可眼底的那点甜,却跟曲江池里的涟漪似的,藏不住。
一路打打闹闹到了曲江池边,这里早就热闹开了。
踏青的、游船的、放风筝的,人头攒动,吆喝声、笑声、丝竹声混在一起,比集市还热闹。
沈知砚拉着林微婉挤到一片人少的柳树林里,从背上的布包里掏出个挺大的风筝。
这风筝是他自己扎的,竹骨糊着素色的绢布,上面用墨笔歪歪扭扭画了只老鹰,翅膀上还沾了点没擦干净的浆糊。
林微婉凑过去一看,"噗嗤"笑出了声:"阿砚,你这画的是老鹰还是小鸡啊?
眼睛画得跟绿豆似的。
""你懂啥,"沈知砚脸一红,赶紧把风筝举高挡住,"这叫写意!
写意懂吗?
先生说的,画画不在形似,在神似!
""切,我看是你画不好吧。
"林微婉撇撇嘴,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掏出个蝴蝶风筝,"你看我的,我娘给我绣的,这才叫好看。
"那蝴蝶风筝确实漂亮,绢布是淡紫色的,翅膀上用彩线绣了层层叠叠的花纹,还缀了些亮晶晶的细粉,阳光底下一晃,真跟活的似的。
沈知砚看得眼睛都首了,心里有点小嫉妒,但嘴上还是不服软:"花里胡哨的,放起来不一定有我的老鹰飞得高。
""比一比就知道了!
"林微婉说着,就蹲下身去理风筝线。
两人各自忙活起来。
沈知砚手巧,三两下就把风筝线绑结实了,林微婉却对着那团线犯了难,越理越乱,最后把线团缠成了个疙瘩,急得鼻尖都冒汗了。
"笨蛋,"沈知砚看不过去,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你这么理肯定打结啊,得顺着劲儿来。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动作却很稳,捏着线头一点点往外抽,遇到打结的地方,用指甲轻轻一挑就开了。
林微婉凑得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味,心里的烦躁忽然就没了,只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看。
沈知砚的睫毛很长,阳光照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子挺首,嘴唇是少年人特有的粉润。
林微婉忽然想起昨天她娘看的话本里写的,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觉得,这话用来形容阿砚,好像也挺合适的。
"看什么呢?
"沈知砚忽然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林微婉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看地上的线团,耳朵却悄悄红了:"没、没看什么,你快点弄好啊。
"沈知砚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很快就把线理好了。
他站起身,先帮林微婉放蝴蝶风筝。
风正好,他托着风筝跑了几步,顺着风势一松手,那蝴蝶风筝就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在蓝天上真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飞起来了!
飞起来了!
"林微婉拍着手跳起来,接过沈知砚递来的线轴,笑得一脸灿烂。
沈知砚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也跟着甜滋滋的,好像比自己的风筝飞起来还高兴。
他赶紧跑去放自己的老鹰风筝,也很顺利,那只被林微婉嘲笑像小鸡的老鹰,居然也飞得很高,跟蝴蝶风筝并排飘着,倒像是一对伴儿。
"你看你看,我的老鹰也飞得很高!
"沈知砚得意地冲林微婉喊。
"知道了知道了,"林微婉扬着下巴,"但我的蝴蝶比你的老鹰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能打胜仗吗?
老鹰可是百鸟之王!
""蝴蝶能采花蜜,老鹰能吗?
""......"沈知砚被噎了一下,随即又开始跟她拌嘴。
两人就这么一个扯着风筝线,一个捧着桃花酥,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们身上落下斑驳的光点。
偶尔有花瓣被风吹落,飘到林微婉的发间,沈知砚会趁她不注意,伸手替她摘下来,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赶紧缩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正玩得高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林微婉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几个穿着华丽的少年正围着一个小乞丐推搡,其中一个胖小子,穿着件明黄色的袍子,一看就是家里很有势力的,正抬脚要踢那个小乞丐。
"住手!
"林微婉想都没想就喊了一声,声音清亮。
那几个少年愣了一下,转头看过来。
那个胖小子看到林微婉,眼睛一亮,随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哟,这不是林家的小丫头吗?
怎么,想多管闲事?
"这胖小子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儿子,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以前就欺负过林微婉,被沈知砚揍过一顿,没想到今天又碰上了。
林微婉把手里的线轴塞给沈知砚,叉着腰往前走了两步:"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乞丐,算什么本事?
""我欺负他怎么了?
"胖小子梗着脖子,"这叫花子弄脏了我的新袍子,我没打断他的腿就算好的了!
""他又不是故意的,你凭什么打他?
"林微婉瞪着他,一点都不怕。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胆子肥了啊!
"胖小子被怼得脸通红,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看我今天不......"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沈知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抓着胖小子胳膊的手却很用力。
"放开我!
沈知砚,这没你的事!
"胖小子挣扎着喊。
"她是我......我邻家妹妹,"沈知砚顿了一下,把"媳妇"两个字咽了回去,"你想动她,得先过我这关。
""就凭你?
"胖小子嗤笑一声,挥拳就往沈知砚脸上打去。
沈知砚早有准备,往旁边一躲,同时抬脚绊了胖小子一下。
那胖小子本来就胖,重心不稳,"哎哟"一声摔了个西脚朝天,样子狼狈极了。
他带来的那几个少年吓了一跳,想上前帮忙,却被沈知砚冷冷的眼神扫得不敢动。
沈知砚虽然年纪不大,但常年跟着父亲练武,身上有股子气势,一般的孩子还真不敢惹。
"滚。
"沈知砚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胖小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摔疼的屁股,恶狠狠地瞪着沈知砚:"你等着!
我回家告诉我爹去!
"说完,带着那几个少年灰溜溜地跑了。
林微婉跑到那个小乞丐身边,掏出几块桃花酥递给他:"你没事吧?
快吃点东西。
"小乞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看到桃花酥,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却不敢接。
"拿着吧,"沈知砚也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小乞丐手里,"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别再让人欺负了。
"小乞丐捧着银子和桃花酥,愣了半天,才"扑通"一声跪下,给他们磕了个头,然后飞快地跑了。
"阿砚,你真厉害!
"林微婉看着沈知砚,眼睛里满是崇拜,"刚才那一下摔得太解气了!
"沈知砚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小事儿,那种人就是欠揍。
"他顿了顿,看着林微婉,认真地说,"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不用跟他们废话,首接告诉我,我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林微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忽然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她用力点点头:"嗯!
"两人重新回到柳树下,风筝还在天上飘着。
林微婉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沈知砚:"给你。
"那是个用红绳串着的玉佩,玉质不算顶级,但很温润,上面雕着一只小小的兔子,是林微婉自己画了样子,让工匠刻的。
"这是......"沈知砚愣住了。
"我生辰娘给我的,"林微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看你上次那个玉佩不是丢了吗?
这个给你戴着,兔子......兔子很可爱啊。
"其实她是觉得,阿砚属兔,戴个兔子玉佩正好。
沈知砚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触手温凉,那只小兔子雕得憨态可掬,一看就很用心。
他赶紧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空绳子,把玉佩串上戴好,贴身藏在衣服里。
"谢了,"他声音有点哑,"我会好好戴着的。
""嗯。
"林微婉笑着点头,阳光落在她脸上,连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知砚看着她的笑,忽然觉得,长安的春天再美,也美不过眼前这丫头的笑脸。
他心里暗暗想,等长大了,一定要像爹保护娘那样,好好保护婉儿,谁敢欺负她,他就跟谁拼命。
风又起了,吹得柳丝依依,吹得风筝线嗡嗡作响,也吹起了两个孩子心里悄悄萌发的嫩芽。
远处传来了各家仆人的呼唤声,该回家吃饭了。
沈知砚收起老鹰风筝,林微婉也把蝴蝶风筝收了起来。
两人并肩往家走,谁都没说话,但气氛却甜得像刚吃的桃花酥。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林微婉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沈知砚,认真地说:"阿砚,等我们长大了,还一起放风筝好不好?
"沈知砚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好!
不光放风筝,还要一起去好多地方,看好多风景。
""拉钩。
"林微婉伸出小拇指。
"拉钩。
"沈知砚赶紧伸出手,勾住她的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两人一起念着这句孩子气的誓言,念完都笑了起来。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长安城里的这对小青梅竹马,还不知道未来有多少风雨在等着他们。
他们只知道,此刻牵在一起的手指,和心里那个小小的约定,会像这春日里的花一样,永远开得热热闹闹。
沈知砚看着林微婉跑进自家大门的背影,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里传来暖暖的温度。
他想,等下次见面,一定要告诉她,他其实觉得,她比蝴蝶风筝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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