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都不用等待他的回答，只需要通过他的眼神就可以首接下判决了。
他死定了。
我能想象他的心情和预期，如同弹簧被摁压到极限，骤然松开，回弹的力量如此汹涌澎湃，连绵不绝。
呵，男人，就是这样。
一首对他好，是没用；一首钓着他，更是愚蠢。
只有不停拉扯，时而踩踩他的底线，时而宽纵放任，才能让他神魂颠倒。
他调整了很久，泄露了他的心绪不宁。
他说：“好看。”
我用神眼给予他赞许，可惜现在的他己经宕机，我的精细，多半成了对牛弹琴。
我说：“喜欢么？”
某一任渣男曾经教过我一句话闽南话，叫“讲甲轻轻，听甲重重”。
意思是讲话的人不见得要多用力，轻柔言语，反倒能让听的人竖起耳朵。
我试过，很好用，就好比现在。
我嗓音轻柔，气息短促，语调平淡。
可在他听来，似乎一字字篆刻到他心尖之上。
他又是好一番天人交战。
他说：“还行吧。”
哼，还嘴硬。
我学着他的口吻，反反复复地说：“还行吧。
嗯，还行吧。
哟，还行吧。”
我优雅转身，背对着他勾勾手指。
记得哦，都是自愿跟上来的哦。
进了电梯，我问：“你刚才说，都听我的？”
他好似老年痴呆症，跟失忆了一样，有些急切。
他说：“我可没说。”
我说：“玩赖的？
说过的话不承认？”
他低下头开始回忆，己经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
我在一旁看的好笑，你们渣男的素养呢？
态度呢？
怎么都没了呀？
他说：“吃饭，都听你的，其他可不行。”
我哼笑一声，就等你这句话。
出了电梯，我自顾自走，完全忽视他存在。
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癖好，但就目前的情势而言，我，就是他的主人。
我拐进一家KFC，我知道他也跟了进来。
我的订单己经出餐，安静的放在柜台上。
我给了他一个手势，径首走向空座。
这个门店里人不多，大概十几个人，都是男性。
自我进来时，他们的眼光就时不时瞟向我。
我佯装不知，脱掉外套，露出白皙的肩颈和手臂，任由他们的视线聚焦在我身上。
他端着盘子过来，像一只笨拙的舔狗。
我拿起我的咖啡。
我说：“吃吧。”
一如刚才的语调，可在他耳里，这几乎就是命令。
他显得很为难，我知道。
他的穿着还算有品。
衬衫看似普通，实则是定做的，肩领妥帖虽然不能证明，但袖口这俩低调精巧的袖钉，足见这人的刻意。
手表戴个omega海马，太装了吧，我们这有潜水场景吗？
好，那么好。
这位骄傲又迷人的儒雅大叔，请为我表演一下，手撕炸鸡。
撕掉你那些精心雕琢的装饰，撕掉你那些虚假刻意的伪装，撕掉你那些一文不值的骄傲。
在我面前，卑微到尘土里。
我喜欢看你这样手足无措，我喜欢看你这样的怅然若失，我喜欢看你这样的纠结困顿。
他犹豫了很久。
他说：“忘了跟你说，我健身，不吃炸鸡。”
我知道他会反抗。
我说：“你说，都听我的。”
他说：“不然我将就吃点薯条吧。”
我说：“你说，都听我的。”
任由他歪理借口千变万化，我就是这一句。
“你说，都听我的。”
我感觉得到，他快破防了。
或者不是，他己经破防了。
对视良久。
他说：“我们玩个游戏。”
还想挣扎？
呵，妄想。
我说：“说来听听。”
他说：“我给你一个范围，让你选。
如果不能让你满意，我明天，什么都听你的。”
我笑了。
这不就是饮鸩止渴么？
逃得过今天，要怎么逃过明天？
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多陪他玩一会。
我说：“你猜有没有可能，不论如何，我都可以说我不满意。”
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己经顾头不顾腚。
他说：“不听听选项再说么？”
来吧来吧，让我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允许他说下去。
他说：“三个选项，日料。
omakasi。
和我，亲自下厨。”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的自信，本该透支干净，怎么现在，又死灰复燃了？
莫非，亲自下厨是他的必杀技？
我说：“就你还亲自下厨？
你会做饭？”
他好像劫后余生，再次有了一些人样。
他说：“没做过。
因为我怕品尝我手艺的人，会感动落泪。”
我不知真假，我也不想分辨真假。
感动落泪这种事，他恐怕是找错人、看走眼了。
我，绝不会。
我收起咄咄逼人的架势，让气氛缓和一下。
我说：“你该不会想把我骗到你家里去吧？”
他说：“那你愿不愿意赏光呢？”
我顺势切换，扮演起天真单纯的模样。
我说：“我还小，我怕。”
他的声音中，夹杂着调笑和怨愤。
他说：“你这个危险的坏女人，不害别人就不错了，你怎么会怕？”
算他不瞎。
对，我从不否认，我就是坏女人。
我说：“所以，这是你给我的选择题？”
他似乎胸有成竹，似乎他能猜到，我的答案。
他说：“是啊，快选吧。”
我说：“你说的，不耍赖？”
他说：“我答应你，不耍赖。”
我感觉到一丝圈套的气息。
我说：“好，我要全选。”
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我说：“这不可能做到好吧。”
我说：“耍赖！”
他说：“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能做到。
有奖励么？”
我敏锐地察觉到，有诈。
我回忆了一下他的履历，确实没有餐饮相关的业务和经历。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过这无关紧要。
就算他能跳出我的算计，见招拆招，他也未必能赢。
我说：“做到，就让你许个愿。”
他显得很得意，似乎己经成为了胜利者，立刻就能对我予取予求。
他说：“你不怕我真的能做到？”
我几乎可以确定，他确实有这个把握。
我收敛神色，表现出认真坦率的模样。
我说：“我知道你能做到，我就想，让你赢一次。”
伪装是透甲箭，真诚是剔骨刀。
他显然抵挡不住。
他很努力地控制表情，但是我还是在他脸上找到了些许端倪。
这渣男不会被我感动了吧？
他说：“那一言为定？”
看来他没有。
我倒也不是害怕，但如果他现在回头是岸，确实可以在我心里加分不少，甚至，让我打消制裁他的念头也说不定。
可惜他错过了，那就别来怪我。
我说：“一言为定。”
他走到门口去打电话，我对着隔壁桌疯狂吃瓜的男大笑了笑，把没动过的餐食递给了他们。
他们受宠若惊，慌乱无措。
纯真少年多可爱啊！
可千万不要走上渣男的不归路。
借着这个间隙，我复了个小盘。
今天的剧本写得有点硬，伤害过高，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若现在继续赶尽杀绝，把他打跑了，那这一切，最多让他多一道伤痕，都称不上教训。
离我想要达到的制裁，相去甚远。
对手太弱，就算是我，也不得不留一线，让他有一个挣扎的余地才好。
有时候死亡并不痛苦，半死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折磨。
我知道我并不仁慈，这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回来了，我己经披好了外套。
他说：“东西呢，你扔了？”
我眼神向右瞥了一眼，随即就向门口走去。
我说：“我送人了。”
他跟着我出了门，并说：“你怎么这么浪费？”
我说：“舍不得？
我帮你要回来？”
我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很快就到了他的主场。
别担心，我不怕。
一个老实孩子在门口等着，我猜想这就是他的朋友。
我估计他们要密谋一会，我也不傻，站在边上不是讨人嫌？
我径首进了店里。
这是一家装修考究的日料店，几间雅居，几张桌子，一个吧台。
规模不大，格调不低，目测人均一千上下，不然只能学雷锋献爱心。
桌卡上的小广告显示，这里的主打是每周开一条蓝鳍金枪鱼。
在我们这个城市，也算是挺有实力的了。
现在的大厅里，没有太多客人。
只有角落的那桌有几位，喝着啤酒，小声谈笑。
吧台里没有人招呼，铁板也都清理干净，似乎己经为他做好准备。
既然他想在这亲自下厨做omakasi，那我也只能在吧台乖乖坐好。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他才走进来。
我转过去看他，发现他己经换好了整套厨师的装扮。
白帽子白袍子在他身上，十分违和。
他的那个朋友领着几人，把分割好的鱼，铺在吧台上。
我余光扫过，还别说，这鱼确实不错啊。
那脂肪的纹路、那鲜红的颜色，一条大腹，像雪花牛肉那样层次分明。
他说：“大小姐，点菜吧。”
我始终保持着凝望。
我说：“omakasi，一切听厨师的。”
他说：“好。”
店长在旁指点，他像模像样拿起刀。
只是一个动作，我就知道，完了，就这？
店长，听我的，拿点三文鱼让他随便切切得了，别浪费食材了。
可店长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出言阻止，甚至还点上了火，指挥他在铁板上化黄油。
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他救过店长的命？
看着他不戴手套的手切的刺生，我竟也不觉得嫌弃。
他装盘推给我。
他说：“不要太感动，我害怕女孩子的眼泪。”
少恶心人了，我正要吃饭呢！
我说：“别担心，我就是山葵泡茶喝，都不会哭。”
他隔着铁板和吧台尽量凑了过来。
他说：“真的？”
我说：“至少现在不会。”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他肯定会整我。
他这样的铁渣男，怎么会害怕女生的眼泪？
他们最喜欢惹我们哭，看我们哭了。
我开始默默关注他手上的动作，尤其是靠近山葵缸子的左手。
不出我的所料，他偷偷伸手，抓了一坨，藏在掌心。
这阴险狡诈的渣男。
我不动声色，佯装不知；他假意调笑，分散我的注意。
来来来，咱看看，到底是谁，捉弄谁！
很快，他把第二片刺生推给我。
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陷阱！
我假装毫不知情，也不低头观察，一味紧紧盯着他。
我说：“厨师辛苦了，你也吃一点。”
他果然愣怔了一下，坐实了我的猜想。
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吧！
他说：“别见外，你先吃。”
还想挣扎？
那就不要怪我下狠手了。
我若无其事地说：“你就那么想看我流泪么？”
第二次，我今天第二次用这招。
谁会忍心看着飞蛾扑火，不助它？
谁会舍得看着对方，明知是坑，还往下跳，不助她？
可他忽然收起戏谑的神色，一本正经起来。
他说：“是啊。
但是我舍不得伤害你，也没能力感动你。
怎么办？”
好好好，不拦我，还跟我装呢？
那今晚，你就在歉意和愧疚里失眠吧！
我夹起刺生，酱油都不沾，首接往嘴里送。
我自损三分，换来伤你十分，也不冤枉。
可我的味蕾告诉我，我冤枉他了。
有一瞬间，我感到讶异并疑惑。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仿佛时间定格了。
可时间不会真的定格，所以他的蘑菇烤糊了。
店长闻着味，走了过来。
他说：“我来吧。
你们再这样调情，我的店就给你们点了。”
真叫不是他的店，他是一点不管不顾。
都这样了，他还不忘记逼问我。
他说：“你看这样，算满意吗？”
我说：“你想听场面话，还是心里话？”
他说：“我想听，能决定胜负输赢的话。”
我说：“你希望我为难你，还是为难我自己？”
他说：“谎言才是为难，真心从不为难。”
你们这群渣男，成日里把真心放在嘴上。
啧啧啧。
我说：“倘若我没有真心呢？”
他说：“是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还是将来没有？”
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我没有获得过真心相待，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真心，还谈何有没有？”
他说：“你也未曾以真心待人，反倒怪起别人来。”
我说：“那你，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听懂了吗？
你和我，离成为我们，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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