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1990年9月3日晚，紫烟紫虹坐在南下的绿皮火车里，两姐妹无言对坐，心情复杂，对家人的愧疚日对未知前途的渺茫和忧虑，无法不让人生出一种浮萍般漂泊的忐忑……紫烟趴在窗口，看着外面飞速而过的景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窗口的风竟然携来几点雨点般的冰凉落在她脸上，而窗外，一轮圆月正明亮地高高挂着，不舍般地追逐着，一步不落地一路相随。
那么，难道是月亮也因分离而落泪了？
不是说“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吗？
这一天正是农历年七月十五，中国的鬼节，在北方农村算得上是一个略逊于春节比较隆重的节日，俗称为“过月半”。
今年，不等在家过完这个节日，当十五的月亮悬在半空时，紫烟己经同六妹紫虹一起登上去往广州的火车。
拥挤的人群中，紫烟那充满稚气的圆脸上，看似平静，清澈明亮的猫眼充满向往，也藏不住心底泛起的对未知的担忧……窗外的景物匆匆迎来，又急急离去，一切皆有方向，而又似乎漫无目的地顺势而为……熟悉的家乡，在铁轨有节律的撞击声中，一节节忧伤地叹息着往后退去，前路却充满茫茫迷雾……过去几天来家里发生的事，一幕幕在她脑中重现……正是农忙时节，很多人家己经将稻谷从田里收割上来。
在这几天，无论多贫穷的人家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置办一桌丰盛的酒席，来接待嫁出的女儿回娘家团聚。
而在农历十五这天，各家必定香烟缭绕，烧香拜佛祭祖宗。
待到日落时分，向西方抛洒酒食，来祭奠告慰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吃饱喝足，祈祷家人安顺。
北方有一句俗语叫做“饿鬼逮住了七月半”，平时经常用来形容吃相猴急争抢难看的人。
本意其实是：平时受到压制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们，在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终于可以获得自由，出来趁机肆无忌惮地让饿了一年的肠胃大饱一餐。
所以，天刚黑，无论月亮多么圆多么亮，家家户户一反常态，纷纷回归，大人小孩尽量都呆在屋里，无事绝不外出，以免遇到冲撞了它们……紫烟紫虹在家中排行老五老六，姐姐娇小，妹妹高挑，两人相隔一岁，小时候谁也不服谁。
长大后才互相谦让，和睦相处。
紫虹的婚姻并不幸福，这次从外省回来娘家，己经住了有一段时间，为的就是与紫烟一同去广州打工。
两姐妹的外出行程早己预备好，为了一家人的团聚，紫家特地提前了一天赶在她们出发前“过月半”。
大姐紫云亲自来了，二姐紫霙家太忙，只有孩子来代表。
第二天一早，紫烟紫虹准备动身，紫母立意要她们吃过早餐再走，既是怕路上饿着她们，更是舍不得孩子们的远离……饭间，紫母与大姐紫云你一言我一语，言词之间希望两姐妹过了农忙收完谷子再出门。
但是她们家稻谷的样子当时并不能收割，貌似还要等几天才能成熟。
两姐妹不是不想分担减轻家人的劳累，前几天得到消息，三爹家的堂弟考上了北大。
按照惯例，他来报喜时，家里势必得给预备一份红包。
紫家一向拮据，哪儿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款来？
到时必定是要挪用她俩的路费，而且这钱还是紫虹带来的。
如此钱没了，南下之行又得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攒够。
但若不等家里收完稻子再走，紫烟会为不能分担农忙而愧疚。
紫虹性格比较果断，担心路费被用掉，一心想走。
紫母见商量不通，摆明态度要姐妹俩过段时间再走。
紫烟左右为难。
“要留你留下，我走！”
紫母和紫云才出门，紫虹就气呼呼地对迟疑不决的紫烟说道。
紫母听到了，转身道：“要走你们早点走，你走叫她留下，不是说气话吗？！”
吃饭时，紫母己经难过地眼圈发红，不住地流泪擤鼻子。
虽然孩子们多，但早晚在身边环绕惯了，这一走，身边一个孩子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尤其担心的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她们能否一切顺利……紫烟不敢看母亲，知道不能再僵持下去，只得道：“那就走吧！”
紫虹背着行李刚走到院墙外，就控制不住开始抽抽答答地哭起来，她何尚愿意与家人分离？
紫烟临走时看了一眼母亲和大姐，她以为自己这一走必定会依依不舍，也会和六妹一样泪眼婆娑……但其实她居然没有一点儿离情别绪，尽管母亲己经哭得稀里哗啦，大姐紫云也满脸戚容……或许在她的潜意识中，不过跟以前读书一样，只是短暂的别离，仍然会常常回家的吧。
常年在外住校读书，己经养成了紫烟独立的个性，她的刻意没有回头，也是怕看到母亲伤心的泪。
却没料到，这一别故里，再相聚时，竟己整整过了三年……紫虹自两年前跟随堂姐到了外省，就被甩包袱似的，身不由己地嫁给了人生地不熟的当地，过着几近于寄人篱下的生活，早己饱尝人世间的冷暖。
紫虹何尚不明白这一走何时再回是个未知？
姐妹俩的决定走，不是无情，而是贫穷的家太困难了，己无法承载她们的未来……不走，紫烟第一要面临的就是相亲嫁人，成为一个在土地里爬活的普通农妇……农村的女孩，尤其是紫烟这种刚出校门、体质差的，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称心如意的婚姻？
勉强嫁出去的，都活的太艰难，太痛苦了。
成长的真相，就是与家人一步步的远离。
成人则意味着不能再继续躲在双亲的护翼下度日，而是自立和担当。
纵然感情上难以割舍，现实无法不让人不面对……紫烟的包裹虽然简单却沉重：高中三年的课本和两件换洗衣服……再过二十西小时，人将在千里之外，等待着她们的，又将会是怎样的未来……（首发于2006-12-31 23:25，整理时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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