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收回目光时，脖颈酸得发僵，她抬手揉了揉，指腹蹭到衣领里露出的细绒 —— 那是去年冬天穿的旧毛衣，洗得软了，还带着点洗衣液的淡香。
一声叹息没忍住，轻轻飘出来，像团散不开的雾，裹着熟悉的孤独感往心口沉。
身边的人还在走，脚步声踩得又急又乱。
她想起昨天在画室，同学瞥到她画纸上的空天，笑着说 “林晚你还在搞这些没用的？”
——“没用的”，这三个字像小石子，硌得她慌。
毕业设计的草图摊在画板里，改了三版还没定，手机里存着五个实习岗位的投递链接，点进去又关掉，连 “性价比” 这三个字，都快让她念得反胃。
只有刚才仰着脸望天空时，心里那点空才稍微填了点，可现在低头，又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攥紧画板背带，指尖蹭过背带接口处的磨损 —— 那是去年写生时，被树枝勾破的，她用针线缝了两针，线脚歪歪扭扭，现在摸起来还能感觉到凸起的线结。
粗糙的布料磨着掌心，倒让她稍微稳了点，抬脚准备跟着人流往地铁站走。
“能看到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轻得像夜风拂过树叶，还带着点温乎气。
林晚吓了一跳，猛地转头时，头发甩到脸颊，有点痒。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穿淡蓝长裙的女孩，裙摆扫过地面，沾了点细尘，却干净得不像话 —— 不像走在满是尾气的街头，倒像刚从晨雾里出来，连袖口都带着点软乎乎的气。
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里面藏着细碎的光，看得林晚心里莫名一慌，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看…… 看什么？”
林晚的喉咙发紧，像卡了片干树叶，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攥着背带的指节都泛了白 —— 长这么大，还没人能在她发呆时，一下戳中她在看什么。
云璃没首接答，只是抬起手，手腕轻轻晃了晃，淡蓝的袖口滑下来一点，露出细白的手腕，指尖指向那片被灯光煮得发红的天。
声音轻得像怕惊走什么，带着点分享秘密的软：“星星。”
林晚的心口 “咚” 地一下，像被小石子砸中，麻丝丝的，还带着点酸。
她望着女孩指尖的方向，那片天红得发腻，连月亮都看不见，可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偏偏知道她刚才在找什么 —— 找那些藏在光里、连自己都快觉得找不到的星星。
“看不到的。”
她摇了摇头，声音里的沮丧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漏出来，连自己都没察觉带着点委屈，“这里的灯太亮了，星星…… 早躲起来了。”
说完又觉得有点傻，跟个陌生人说这些干什么。
“是吗？”
云璃没反驳，只是轻轻摊开掌心。
一只造型古朴的小瓶子躺在那里，瓶身磨得发亮，一看就是带了很久的，林晚甚至能看到瓶身上细细的纹路。
云璃的掌心有点暖，把瓶子焐得温温的，瓶里有极细的光屑在慢慢转，像冬夜里呵出的白气，软乎乎的，带着点可怜的暖意。
“可我总觉得，它们只是藏得比较好。
就像…… 有些人心里明明有光，却忙得连自己都快忘了。”
林晚的视线一下被瓶子吸住了，连眨眼都忘了。
指尖无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橡皮 —— 那是她用了三年的绘图橡皮，缺了个角，上面还沾着点柠檬黄的颜料，是上次画向日葵时蹭的。
“这是……？”
她的声音放轻了，像怕惊到瓶里的光。
“一个，” 云璃微微歪头，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在想怎么说才好，语气软得像蓬云，“专门收集那些…… 快要被人忘记的光点的小瓶子。”
她说着，目光越过瓶身，落在林晚背上的画板上，眼神里带着点理解的软，“你喜欢画画，对吗？
我看你画板侧袋露着的画笔，还有颜料蹭到的印子 —— 你的眼睛，一定能捕捉到很多别人看不见的颜色和光吧。”
那一刻，林晚觉得心里某块硬邦邦的壳，“咔哒” 一声，裂开了道细缝。
不是被撞碎的，是被轻轻敲开的，连带着心里的酸和慌，都慢慢散了点。
这个陌生女孩的话，没有客套，没有说教，偏偏像长了眼睛，一下摸到了她心底最软的地方 —— 那个藏着 “喜欢画画”、藏着 “想找星星” 的角落，连她自己都快不敢轻易碰的角落。
她攥着背带的手慢慢松了点，指节的白印也淡了，喉咙里的干意，好像也轻了。
“你怎么知道？”
林晚的话几乎是蹦出来的，声音里裹着被看穿的慌，还有点压不住的激动 —— 她下意识攥紧了画板侧袋里露出来的画笔，笔杆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钴蓝颜料，是昨天画星空草稿时蹭的。
想做插画师的念头，她只跟闺蜜说过，可同学每次看到她的画，都笑着摇头：“插画能当饭吃吗？”
“太飘了，不接地气。”
这些话像小刺，扎得她连草稿本都不敢随便露出来。
云璃的目光先掠过桥下的车灯 —— 红的白的流得慌，再落回林晚脸上，声音温得像蓬莱清晨的雾，却能穿透周遭的吵：“因为光分很多种啊。”
她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林晚画板的边角，那里露着半张草稿，画着个小小的、穿圆头鞋的孩子，“路灯的光亮得急，照完路就散了；可有些光，像泉水似的，慢慢渗进心里 —— 比如你草稿上那个孩子，还有能让你半夜想起都想笑的好梦。”
“梦？”
林晚的嘴角扯了扯，露出点疲惫的笑，眼角的细纹都显了点 —— 最近天天熬夜改毕业设计，眼下的黑眼圈涂了遮瑕都盖不住。
“忙得连闭眼都能梦见 deadline，哪还有力气做别的梦。”
她说着，下意识揉了揉发酸的指节，画画握笔太久，指腹都磨出了点薄茧。
“梦不用力气，” 云璃轻声说，指尖拂过星尘瓶，瓶身温凉，蹭过她的指腹时，带起一点极淡的光 —— 像蒲公英的绒毛，轻得几乎没重量。
“它只需要一颗小种子。”
话音刚落，那缕裹着宁静的织梦心光，就飘到了林晚的额心，像被风吹了下，软乎乎的。
林晚忽然觉得，一首绷着的肩颈松了点，之前酸得像要打结的肌肉，慢慢舒展开来。
脑子里那些 “实习简历还没改毕业设计要再改一版” 的声音，像被一只软乎乎的手拂开了，连呼吸都顺了点。
她看着云璃 —— 这个连裙摆都没沾多少尘土的女孩，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想说话的冲动，像憋了很久的雨，终于想往下落。
“我…… 我想画个故事。”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到画板里的草稿，“关于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满是星星的森林里找回家的路。”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点，指尖抠了抠画板的磨白边，“是不是…… 挺幼稚的？”
“幼稚？”
云璃微微偏头，睫毛颤了颤，眼里满是纯粹的不解 —— 像听到有人说 “喜欢花是幼稚的” 一样。
“可你们人间，不是总说‘祝你好梦’吗？”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晚沾着颜料的手背，暖意顺着指尖传过来，“如果连梦里都不敢迷路，那现实里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这话像一滴温温的雨，落在林晚心里干了很久的地方，瞬间润开了点。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丢了妈妈的手，在公园哭着找路，最后是路灯下的一只小猫，引着她找到了妈妈 —— 那时候的慌，和现在的迷茫，好像忽然连在了一起。
“相信我，” 云璃的声音更轻了，像贴在耳边说话，林晚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青草的味，“今晚闭上眼睛，给自己画个梦吧。
用你最爱的柠檬黄画星星，用浅绿画草叶，画一个没人管、只属于你的世界。”
说完，她对着林晚浅浅一笑，转身走进人群。
淡蓝色的裙摆扫过路人的裤脚，几步之后，就像水滴融进了河里，没了踪影。
林晚还站在原地，手里好像还留着云璃指尖的暖意。
刚才的一切像场短梦，可心里的轻快感是真的 —— 之前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焦虑，好像少了点，连想拿起画笔的念头，都蠢蠢欲动的。
她下意识抬起头，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睛。
那片天还是红得发腻，可不知怎么，她好像真的看到了几点微光 —— 像她草稿本上，用白颜料点的星星，小是小，却固执地亮着。
她抬手摸了摸画板里的草稿本，纸页的糙感传来，心里忽然踏实了点。
夜深了，租屋的台灯还亮着盏小夜灯，暖黄的光洒在画板上，把林晚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伏在画架前睡着了，脸颊贴着未干的画纸，鼻尖沾了点群青颜料 —— 是刚才无意识涂夜空时蹭的，像颗小小的蓝痣。
调色盘里的钴蓝和柠檬黄还汪着湿痕，画笔斜斜靠在盘边，笔毛上挂着的颜料滴在桌布上，晕出个淡蓝色的小圈，像片迷你星空。
她沉入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手机闹钟的嗡鸣，没有毕业设计的催稿信息，连窗外的车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脚下是软乎乎的草原，泥土裹着夜露的湿意，从鞋底渗上来 —— 像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田埂上跑，踩进刚浇过的土里，凉丝丝的，还带着点青草的腥气。
她下意识抬头，呼吸猛地顿住，连眼睛都不敢眨。
浩瀚的星空压得很低，像块缀满钻石的黑丝绒，轻轻罩在头顶。
银河不是课本里遥远的光带，是真的在 “流”—— 粼粼的光浪漫过天际，星子颗颗分明，有的亮得刺眼，有的泛着柔润的蓝，像她调色盘里刚调出来的淡蓝颜料。
她踮起脚尖，指尖刚要碰到最近的一颗星，那星却突然晃了晃，悠悠然坠下来，正好落在她摊开的掌心里。
光芒慢慢收住，变成枚小瓶子。
瓶身温温的，摸起来有细细的纹路，像她画板边缘被磨出的木纹。
瓶里的星尘转得很慢，像流沙，又像她画里慢慢晕开的颜料，美得让她心尖发颤，连呼吸都放轻了 —— 怕吹跑了瓶里的光。
周围的空气清冽，满是青草被踩过的涩香，混着点不知名小花的甜，像她上次去郊外写生时闻到的味。
一种久违的宁静裹住了她，比裹着厚毛毯还暖，紧接着是酸酸涨涨的喜悦，从心口往西肢漫 —— 像小时候收到妈妈送的新画笔，拆开包装时的那种雀跃。
之前想不出来的画面突然清晰了：迷路的小孩该穿圆头的布鞋，小鹿的角上要缠朵小蓝花，星星落下来时，会在草叶上溅起光屑…… 她甚至能想起该用哪支画笔，该调哪种蓝。
在梦的边缘，她好像看见那穿淡蓝裙子的女孩，站在星河底下，裙摆被光浪吹得轻轻晃。
女孩对着她笑，眼里的光和星子一样亮，没说话，却像在说 “你看，你能画出来的”。
……同一片月光下，城市另一端的小租屋里，云璃坐在窗边的旧书桌上。
桌面是房东留下的，边缘有点掉漆，她放了块从蓬莱带来的青石板，此刻月辉正顺着石板的纹路流下来，漫过她的指尖，凉得像蓬莱的晨雾。
她掌心里的星尘瓶，正泛着极淡的蓝光。
几缕发丝细的光丝，从虚空中渗出来，带着点温乎气 —— 是林晚梦里的 “憧憬”，还裹着点画笔的颜料香。
光丝慢慢融进瓶里，像滴进清水的蓝颜料，晕开一小片暖蓝。
瓶底原本快要看不见的星尘，被这光一激，忽然转得快了点，光色也浓了丝，不再是之前死气沉沉的灰。
那一首冻得她指节发僵的寒意，终于停了。
云璃轻轻摩挲着瓶身的磨损处 —— 那是她带了几百年的痕迹，以前装满星尘时，这处总被光映得发亮。
她闭上眼，能 “闻” 到光丝里的甜意，像林晚画里会有的、草叶的味道。
可这喜悦没撑多久，就沉了下去。
她想起墨羽 —— 此刻他该在山里了吧？
山风吹着他的山河卷，会不会让卷轴上的墨渍晕开？
他会不会蹲在石头上，摸着凉凉的山岩，想找以前的草木气息？
还有铃汐，那个总爱跟草木说话的小姑娘，会不会对着公园的枯树，攥着笛子哭？
她吹不出调子时，会不会摸笛身上的小芽刻痕？
还有朔夜。
那个总躲在阴影里的人，此刻在看着谁？
是看着林晚的梦，还是看着墨羽的山，或是…… 看着蓬莱正在褪色的云？
云璃攥紧了星尘瓶，瓶身的温意传进掌心，让她稍微定了点。
她知道，这缕光只是个开始。
就像林晚的画，刚起了个底稿，后面要调色，要勾线，要改很多次。
而蓬莱要的，不是一张画，是无数个 “林晚”，无数个这样的梦。
窗外的月光，又凉了点。
她把星尘瓶贴在胸口，听着瓶里星尘转动的轻响，像在说 “别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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