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之上，那无声的纸戏仍在继续。
青龙纸人仰望天穹，与冥冥中某个存在无声对峙。
满堂茶客噤若寒蝉，连心跳都放缓了，生怕惊扰了这诡谲又悲壮的一幕。
方源也看到了那双眼睛。
不，准确说，是在那场跨越时空的历史首播中，他感受到了那道目光。
一道来自天庭，冰冷、漠然，视众生为草芥的目光。
那目光的主人，便是陈塘关的总兵，托塔天王，李靖！
“各位可知，当时，谁是天庭在人间的代言人？”
方源的声音再次响起，击碎了满堂死寂。
他的话语里，那股源自真相的怒火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
“是他，李靖！”
“他第一个发现了天地裂隙的真相，第一个知道了天谴之潮的源头！”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李天王？
那不是降魔卫道的大英雄吗？
他发现了天灾，这正是他的功绩啊！
赵富商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找到一个可以反驳的缝隙，立刻强撑着开口：“那又如何？
李天王发现灾祸，最后平息灾祸，有何不妥？”
“不妥？”
方源重复着这两个字，笑了。
那笑声在寂静的茶楼里回荡，其中的悲凉与讥诮，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若上报天庭，请求援助，那是本分，自然无功！”
“他若联合龙族，共同抗灾，功劳就要分润出去，更是大大的不妥！”
方源一字一顿，话语变得尖锐，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在李天王眼中，那即将毁灭陈塘关的天谴，不是灾难！”
“那在末日中等死的百万百姓，不是生灵！”
“那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一个能让他一步登天，位列仙班的绝佳政绩！”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砸在听客的心口上。
他们无法反驳，因为方源所说的，是一种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逻辑。
官场的逻辑。
就在众人心神摇曳之际，方源的手指，点向了桌案上另一个剪成将军模样的纸人。
随着那微弱气运的注入，那纸人将军也活了过来。
它身披铠甲，手持宝塔，姿态威严。
可那用墨点画的五官，却透出一股阴沉与算计。
这个代表李靖的纸人，一“活”过来，就背对着代表百姓的纸人，朝着一个方向，做出了一个叩拜的姿态。
方源的声音配合着纸人的动作，变得低沉而阴冷。
“他没有求助任何人，而是偷偷联系了自己的师门——高高在上的阐教！”
“他得到了一道密令！”
方源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带着寒气。
“将天灾，嫁祸给龙族！
以‘斩妖除魔’为名，窃取平息天灾的所有功劳！”
茶楼里的温度骤降，人人都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
这己经不是颠覆神话了。
这是在揭露一桩神仙策划的，灭绝人性的阴谋！
桌案上，那青龙纸人发现了李靖纸人的异动。
它停止了安抚百姓，转而与李靖纸人对峙。
“敖丙，东海龙王三太子，他识破了李靖的阴谋。”
方源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叹惋。
“他天性纯良，不愿与李靖正面冲突，让人族成为神仙斗法的牺牲品，于是，他选择了谈判。”
纸人戏中，青龙纸人低下头，与李靖纸人交涉。
但那李靖纸人，却只是冷漠地摇了摇头。
然后，它伸出纸做的手臂，指向了那些跪地哭嚎的百姓纸人。
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动作。
威胁。
“谈判破裂了。”
方源的声音变得干涩，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在撕扯自己的声带。
“李靖告诉敖丙，要么，你龙族背上这口黑锅，让他‘斩杀’，夺走你们镇压天灾的功劳。”
“要么，他就任由天谴降临，甚至，他会亲手毁掉堤坝，让陈塘关……尸骨无存！”
“他甚至想好了说辞，就说是龙族撕毁协议，水淹陈塘关！
届时，他再出手‘降服’你们，功劳，一样是他的！”
人群彻底炸了。
“畜生！
这还是神仙吗？
这是畜生！”
“用满城百姓的命来要挟……这……”一个信徒崩溃地喊道：“我……我前几日才去拜过李天王庙……我拜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愤怒，羞耻，信仰崩塌的剧痛，在每个人的胸膛里翻江倒海。
赵富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钱老板更是瘫软在柜台后，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方源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沙哑，裹挟着化不开的悲壮。
“三太子别无选择。
他若反抗，李靖必然会煽动人族与龙族的仇恨，陈塘关必成焦土；他若退去，李靖依然会用其他方法祭献百姓，完成他的‘功绩’。”
桌案上，那只代表敖丙的青龙纸人，在李靖纸人的逼迫下，缓缓转过身。
它看着那些茫然无措的百姓纸人。
墨点画出的眼睛，竟透出一种让人心头一碎的悲伤与决绝。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茶客，再也按捺不住。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后来呢？
三太子……他怎么办了？”
这一问，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方源身上，急切，期盼，又带着一丝不敢去听的恐惧。
方源闭上眼，再睁开时，两行清泪己顺着脸颊滑落。
他没有擦。
他只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出了那个被尘封了万古，浸透了鲜血与冤屈的答案。
“他没有选择和李靖玉石俱焚。”
“他也没有选择独自逃离。”
“他选择……”方源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以自己的龙筋为引，龙骨为梁，龙魂为祭！”
“献祭给了那片破碎的天地！”
“以身补天！”
“他用自己的全部，暂时稳住了那即将吞噬一切的裂隙！”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广汇茶楼，万籁俱寂。
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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