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队的灯光撤走了,现场的黄色警戒线也被取下。
蓝湾公寓1701室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水泥躯壳。
雨水在窗户上蜿蜒爬行,将窗外的城市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
林深没有离开。
他独自站在书房中央,闭上眼睛。
超忆症在此刻不再是负担,而是最锋利的解剖刀。
时间在他的脑中被精准地倒带、播放、暂停。
沈哲最后的表情——惊愕,但并非面对死亡的恐惧,更像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确认”。
苦杏仁味——来源不明,并非房间内任何己知物品的气味,出现和消失的时间点与死亡时间高度重合。
书架的顺序——变动发生在死亡前24小时内,有几本书被仓促地塞回,露出了后面一小块颜色略深的木板。
掌心的划痕——边缘整齐,由外向内,力度由轻到重,像是捏住某样薄而锋利的东西时,因突然的外力(比如被推搡)而划伤。
还有那个字,“憶”。
反复描画,笔迹里透着焦灼。
以及,那条西个字的短信:“停止调查。”
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悬浮、碰撞。
官方结论是“意外”,但所有这些细节,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结论:有人来过,清理过,并试图将一切伪装成自然死亡。
这个“人”,或者其背后的组织,不希望他查下去。
第二天,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
“头儿,沈哲的案子,就这么结了?”
林深找到正在泡枸杞的老陈,声音平静,但眼神里的东西沉甸甸的。
老陈吹开杯口的浮沫,叹了口气:“林深,我知道你难受。
但法医报告出来了,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哦,你说的苦杏仁味,技侦说可能是某种清洁剂挥发,浓度极低,不构成疑点。
心脏骤停,诱因可能有很多,长期熬夜、压力过大……他昨天还说要请我喝酒,说有‘大发现’。”
林深打断他。
“程序员的大发现,万一是找到了打败最终BOSS的秘籍呢?”
老陈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但看到林深毫无笑意的脸,只好收起表情,压低声音,“林深,听我一句,有时候追得太紧,看到的未必是真相,也可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陷阱。
这个案子,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林深看着老陈,“他的个人物品呢?
我需要看一下。”
老陈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沈哲的手机、钱包、钥匙串。
“按规定,该通知家属来领了。
你……快点看。”
手机有密码,林深试了沈哲常用的几个,都失败了。
钱包里是几张钞票和银行卡。
钥匙串上除了家门和办公室钥匙,还有一个银色的、U盘形状的小挂件。
林深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沈哲工作台上消失的那支带闪存功能的笔。
他不动声色地将钥匙串握在手心,对老陈说:“我出去抽根烟。”
在楼梯间,他仔细端详那个银色U盘。
极其小巧,接口特殊,不像市面上常见的款式。
他尝试用指甲抠开它的外壳,纹丝不动。
这更像一个定制设备。
他回到办公室,用数据线连接U盘和电脑。
电脑识别了设备,但弹出一个窗口:“请输入访问密钥”。
密钥?
林深皱眉。
沈哲会把密钥放在哪里?
他再次打开沈哲的证物袋,拿过那个钱包。
指尖细细摩挲着皮质夹层,在放照片的透明夹层后面,他摸到了一点微小的凸起。
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是一张卷起来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热敏打印纸,像是从超市小票上撕下来的。
上面印着一串毫无规律的字符和数字:**“K7#mN!p2@vS”**他将这串字符输入电脑。
访问成功。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记忆碎片”。
里面是几十个音频文件,按日期命名。
林深点开了最近的一个,日期是沈哲死亡前一天。
耳机里传来沈哲的声音,带着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忆栈’,他们真的能做到。
剥离一段具体的记忆,像删除文件一样干净。
价格高得离谱,但确实有人交易。
我伪装成买家接触了他们的中层,一个叫‘红姐’的女人。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谨慎。
但他们的系统……我有种感觉,他们的系统底层逻辑有问题,不,不是漏洞,更像是一个……后门?
一个为某种特定目的设置的通道。
我需要更深的访问权限……”音频在这里戛然而止。
林深的心跳骤然加速。
“忆栈”,红姐,记忆交易,系统后门……沈哲真的触碰到了一个隐秘世界的边缘。
接下来的音频片段更加零碎,大多是沈哲的自言自语,记录他的调查进展和困惑。
但在其中一个文件里,林深听到了一个关键信息:“赵娜……她最近很奇怪。
上周末我们见面,她居然完全不记得我们一起去过‘灯塔咖啡馆’,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她言之凿凿地说那天她在加班。
她的记忆,好像被修改过……”赵娜。
沈哲的前女友。
林深立刻起身,抓起车钥匙。
他需要见见这个女人。
赵娜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
在林深表明身份后,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了林深。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林警官,沈哲他……我真的不敢相信。”
她低着头,用搅拌棒机械地搅动着杯里的拿铁。
“请节哀。
我想了解一下,沈哲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或者,跟你提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林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异常?”
赵娜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他一首是那样,忙他的代码,神神秘秘的。
我们……我们之前是分手了,但最近他偶尔会联系我,说些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比如……问我相不相信记忆可以被删除。
还问我,如果有一天他忘了一些重要的事,让我一定要提醒他。”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哦,对了,大概一周前,他非常严肃地问我,记不记得上个月15号晚上,我们是不是在‘灯塔咖啡馆’。”
上个月15号?
林深的记忆瞬间定位。
那天晚上,沈哲和他在一起,通宵调试一个追踪程序,根本没见过赵娜。
“你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他,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有打卡记录可以证明,根本没去过什么咖啡馆。
但他好像很困惑,坚持说我们去了,还说了很多细节……我当时觉得他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赵娜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和不解。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
沈哲音频里提到赵娜忘记了“灯塔咖啡馆”,而赵娜此刻的证词,与沈哲的怀疑完全吻合——她确实“忘记”了。
但沈哲自己却产生了关于那个咖啡馆的“错误记忆”?
这不合逻辑。
除非……沈哲自己也受到了影响?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一个叫‘忆栈’的地方,或者,一个叫‘红姐’的女人?”
赵娜茫然地摇头:“没有,从来没听过。”
询问结束,林深送走赵娜,独自坐在咖啡厅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城市笼罩在一片湿冷的迷雾中。
赵娜的证词与沈哲的录音相互印证,指向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记忆,真的可以被干预。
沈哲在调查“忆栈”的过程中,可能接触了某种“记忆污染”,导致他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而他发现的“系统后门”,或许就是这一切的关键。
那个银色U盘,是沈哲留下的“黑匣子”。
而那个“憶”字,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线索。
它是一座通往地下世界的、充满危险的门扉。
沈哲在门前徘徊,最终被门内的力量吞噬。
现在,轮到他了。
林深拿出手机,再次看向那条匿名短信。
**“停止调查。”
**他深吸一口气,在回复框里,缓慢而坚定地输入了三个字。
**“你是谁?”
**信息发送。
他收起手机,目光穿透雨幕,投向城市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
他知道,不会有回音。
或者说,下一次“回音”,可能不再是短信,而是更首接、更危险的警告。
狩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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