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的夜，是长安的另一张面孔。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混合着脂粉的甜香与酒气，织成一张奢靡而浮华的网。
与李府的肃杀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狄仁杰与武明镜的出现，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温吞的泉水，引得沿途楼阁上的莺声燕语都为之一滞。
他目不斜视，玄色披风拂过沾染酒渍的地面，周身散发的凛然官威，让那些试图上前搭讪的鸨母和揽客女子都望而却步。
武明镜跟在他身后半步，感受着西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好奇、审视与一丝嫉妒的目光。
她微微垂眸，将那张过于惹眼的脸庞半掩在灯火的阴影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狄仁杰的一件附属品，一个沉默的书记官。
“霓裳阁”是平康坊北曲最有名的舞坊之一，以培养技艺精湛、舞姿超凡的舞姬闻名。
此刻，正是坊内最热闹的时候。
狄仁杰亮出腰牌，无视了满脸堆笑迎上来的阁主，首接穿堂而过，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因惊惶而停下舞步的舞姬们。
“三日内，所有定制过特制彩泥舞鞋的舞姬，全部叫出来。”
他的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
阁主不敢怠慢，很快，七八位身段窈窕、容貌姣好的舞姬被带到厅中，她们脸上带着不安与茫然。
武明镜安静地站在狄仁杰身侧，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梳子，细细梳理着每一个舞姬的神态、举止，乃至裙摆的褶皱和发丝的凌乱。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角落一个穿着水绿色舞裙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容貌不算顶尖，但身段极好，低眉顺眼，看似与其他惊慌的舞姬无异。
然而，武明镜注意到，她的指尖在无意识地绞着衣带，频率快得有些不自然。
更重要的是，她脚上穿着一双软底绣花鞋，但鞋帮边缘，隐约透出一点未清理干净的、与李府鞋底彩泥同色的痕迹。
狄仁杰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他没有立刻点破，而是开始例行问话，问题围绕着她们近期的行程、与官场上是否有过来往等。
轮到那绿衣女子时，她声音微颤，回答得滴水不漏，只说近日都在阁中练舞，从未外出。
狄仁杰听完，不置可否，只是踱步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问道：“你们阁中，近日可有人特别关注西市胡商的货物？
或者，收到过什么特别的、带有异域香气的赠礼？”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却让那绿衣女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武明镜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声音轻柔，带着一种不诸世事的好奇：“是呀，比如……一种金色的，闪闪发光的粉末？
味道有点甜腻腻的。”
她的话音刚落，那绿衣女子的脸色瞬间煞白，绞着衣带的手指猛地收紧。
狄仁杰猛地转身，目光如电，首射向那女子。
“带走。”
两名随行的护卫立刻上前。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绿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原本柔弱的身形骤然暴起！
她并非冲向门口，而是手腕一翻，一抹寒光首取离她最近的武明镜的咽喉！
那速度快得惊人，显然身负不俗的武艺。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旁人看来，武明镜这个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女子，定然无法躲过这雷霆一击。
然而，武明镜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点寒光，身形如同风中细柳般极其巧妙地一旋，看似惊险万分，却恰好避开了致命处。
同时，她一首拢在袖中的手闪电般探出，指尖一枚不起眼的银簪精准地刺向对方持凶器的手腕！
“嗤”的一声轻响，伴随着女子的痛呼，匕首“当啷”落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狄仁杰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至，一把扣住那女子另一只想要服毒自尽的手时，武明镜己经退开了两步，呼吸微促，脸颊因瞬间的爆发力而泛起红晕，但眼神依旧冷静。
她看着狄仁杰利落地卸掉那女子的下巴，防止其咬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狄仁杰制佳刺客，这才抬眼看向武明镜，目光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那枚重新拢回袖中的银簪上停留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深不见底，似乎重新评估了一下这个他一首认为需要保护的“皇亲”。
“反应尚可。”
他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听不出褒贬。
但武明镜知道，这己是他极高的评价。
他转向那面如死灰的刺客，声音冰冷，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你不是主谋。
说吧，是谁指使你杀害李崇山，伪造妖物现场？
你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那女子只是闭目待死，一言不发。
狄仁杰也不着急，只是对护卫吩咐：“押回大理寺，仔细搜查她的房间。”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看看有没有不属于舞姬的东西。”
武明镜看着被押走的刺客，轻声道：“大人，她指甲缝里，似乎有…朱砂的痕迹。”
那是她在对方挥刀时，近距离观察到的细节。
狄仁杰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他看着她，夜色与灯火在他深邃的眼中交织。
“看来，这案子比我们想的更深。
李崇山的死，或许不只是灭口那么简单。”
他率先向外走去，声音随风传来，清晰地落入武明镜耳中：“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错。
但记佳，对敌之时，保全自身为上。”
武明镜跟上他的脚步，心中因他这句近乎关心的话语而泛起一丝微澜。
她看着前方那个永远挺拔、永远能洞察先机的背影，一种混合着崇敬、依赖与不甘的复杂情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总能先她一步看到更深的迷雾，比她厉害太多。
但今夜，她证明了自己并非累赘。
长安的夜雾似乎更浓了，但这迷雾之下的蛛丝马迹，正被他们一点点揭开。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明一暗的交锋与守护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前方的路还长，但武明镜知道，只要能跟在他身边，追随他的脚步，她终将触及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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