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喧嚣被隔绝在出租车窗外。
南城的霓虹流光溢彩，透过车窗，在林晚星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周景然显然还沉浸在游戏最后林晚星那句模棱两可的“真心话”带来的兴奋里，一路上话比来时还多，手臂时不时想揽过林晚星的肩膀，都被她借着调整坐姿或指向窗外的动作不经意地避开了。
“晚星，下次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我知道一家私人会所，环境比‘夜色’强多了……”周景然兴致勃勃地规划着。
“下次再说吧，最近课业和竞赛准备有点忙。”
林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目光依旧看着窗外。
她需要维持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既不能让他觉得完全没希望，也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筹码，要一点点加。
车子停在破旧的筒子楼下时，周景然看着那昏暗的楼道，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换上体贴的笑容：“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吃早饭？”
“不用了，我早上要去图书馆占座。”
林晚星推门下车，站在车窗外，对他挥了挥手，“谢谢你今晚带我出去，路上小心。”
她的礼貌周到，挑不出一丝错处，却也像一层无形的屏障。
周景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说了句“那再联系”，看着林晚星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口，才吩咐司机开车。
回到狭小却熟悉的出租屋，林晚星脸上的浅笑瞬间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她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第一时间走到窗边，确认周景然的车己经离开，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和这些人周旋，比啃一本艰深的专业书还累。
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室昏暗，也照亮了墙上那些象征着希望和未来的证书。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全国大学生金融建模大赛校内选拔赛特等奖”那一张。
这才是她的战场，真正的战场。
第二天一早，林晚星依旧是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帆布包里塞满了资料，准时出现在南城大学逸夫楼的阶梯教室。
这里是全国大赛赛前培训的场地，能进来的，都是各院系筛选过的尖子生。
教室里的气氛和昨晚的“夜色”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紧张的味道。
学生们或埋头疾书，或低声讨论，键盘敲击声和书页翻动声汇成主旋律。
林晚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拿出笔记本，一个略带尖锐的女声就在旁边响起：“哟，林晚星，你还真来了？
听说昨晚跟周少玩到挺晚，还以为你今天起不来了呢。”
是杨晶晶。
她今天穿了一件香奈儿的粗花呢外套，搭配短裙和长靴，妆容精致，与周围朴素的学习氛围格格不入。
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女生，看样子是她的跟班，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林晚星头也没抬，继续整理着资料，语气平淡：“培训九点开始，我没迟到。”
杨晶晶碰了个软钉子，哼了一声，在她前排的位置坐下，把一只最新款的LV手袋随意放在桌上，声音不大不小地跟同伴说：“有些人啊，就是命好，长得漂亮就是资本，什么好事都能沾上边。
不像我们，得靠真才实学。”
这话里的指桑骂槐，教室里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
几个学生偷偷朝林晚星这边看了一眼。
林晚星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拿出保温杯，拧开，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
她的无视比反驳更让杨晶晶恼火。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不是教授，而是——江屿。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搭配黑色长裤，少了昨晚酒吧里的慵懒不羁，多了几分沉稳冷峻。
他身边跟着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是这次培训的主讲人，经济学院的泰斗李教授。
李教授正笑着和江屿说着什么，态度颇为熟稔。
“江屿学长怎么来了？”
“听说他是这次大赛的特邀评委之一……天，他比传闻中还帅……”窃窃私语声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杨晶晶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挺首了腰板，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上堆起甜美的笑容，目光紧紧追随着江屿。
江屿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教室，在经过林晚星这个方向时，似乎没有任何停留，首接和李教授走到了讲台前。
李教授简单介绍了一下江屿的身份，果然是企业方特邀的评委，今天过来算是提前熟悉一下参赛选手。
江屿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神情淡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培训开始，李教授讲的都是硬核内容，数学模型、市场分析、风险评估……信息量巨大。
底下学生们个个凝神静气，生怕漏掉一个字。
林晚星听得尤其专注，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偶尔遇到关键点，会微微蹙眉思考。
她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逻辑世界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中途有一个复杂的模型推导，李教授讲完后问：“关于这个非线性约束条件的处理，还有没有同学有其他思路？”
教室里安静了一下。
这个问题难度很高。
杨晶晶突然举起手，声音娇嗲：“李教授，我觉得可以引入拉格朗日乘数法进行优化……”她说了几句，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细究起来，却有点浮于表面，显然是提前背好的答案。
李教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扫向其他人：“还有别的想法吗？”
这时，林晚星放下笔，举起了手。
她的声音清晰平稳，没有半点怯场：“教授，我认为拉格朗日乘数法在这里可能不是最优解。
考虑到数据集的稀疏性和噪声干扰，或许可以尝试用正则化方法先对模型进行平滑处理，再结合启发式算法寻找局部最优，这样可能更稳健。”
她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落在点子上，不仅指出了杨晶晶方案的潜在问题，还提出了更具操作性的替代方案。
李教授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明显来了兴趣：“哦？
具体说说看，你打算用哪种正则化方法？
Tikhonov 还是 Lasso？”
一场专业的讨论在讲台和林晚星之间展开。
她应对自如，引经据典，逻辑严密，甚至能举出最近金融市场的实例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整个教室的人都听得入了神，包括讲台边的江屿。
他原本随意翻看着选手名单的目光，不知何时己经定格在了林晚星身上。
他看着她冷静分析的模样，看着她那双专注于学术时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思考而轻轻咬住下唇的无意识动作……昨晚在酒吧里那个被他定义为“清粥小菜”、“别有用心”的形象，似乎正在被眼前这个闪闪发光的头脑一点点覆盖、修正。
杨晶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提出的方案被林晚星当众比了下去，还是在江屿面前，这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恶狠狠地瞪了林晚星一眼，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看她，全程只和李教授进行着眼神交流。
讨论结束时，李教授毫不掩饰对林晚星的赞赏：“这位同学的基础很扎实，思路也很活跃。
你叫什么名字？”
“金融系，林晚星。”
“林晚星……好，我记住你了。”
李教授笑着点点头。
课间休息时，不少同学围过来向林晚星请教刚才的问题。
她耐心地解答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江屿和李教授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抽烟。
李教授吐了口烟圈，感慨道：“这届学生里，这个林晚星是个好苗子，难得的不死读书，有灵气。”
江屿弹了弹烟灰，目光透过玻璃窗，看着被众人围住的林晚星，她微微侧着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想起昨晚她回答“喜欢的人像光”时那副沉静又神秘的样子，再对比眼前这个学术上锋芒毕露的她，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
“嗯，是有点意思。”
他淡淡地应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杨晶晶看着被众星拱月般的林晚星，又看看窗外和教授谈笑风生的江屿，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拿出手机，走到角落，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委屈又带着撒娇：“景然哥……你在哪儿呀？
我跟你说，晚星她今天在培训课上可出风头了……”电话那头的周景然不知说了什么，杨晶晶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而林晚星，对此一无所知。
她解答完同学的问题，便回到座位，拿出手机，看到苏暖发来的消息，说今天感觉好多了，医生夸她状态稳定。
林晚星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柔软的笑容。
她低头飞快地回复：“加油暖暖，等我拿到奖金，你的手术就有着落了。”
点击发送。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讲台上那些复杂的公式，眼神坚定如初。
窗外的江屿掐灭了烟，最后看了一眼教室里的林晚星，转身和李教授一起离开。
只是那一眼，比昨晚在酒吧里的任何一次审视，都要深沉和复杂得多。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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