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半夜泼下来的，砸在铁匠铺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有无数人在拍巴掌。
陈浊被惊醒时，老王头的咳嗽声正顺着门缝往外钻，每一声都像扯着破布。
他摸黑给炉子里添了柴，刚把药罐架上去，就听见镇西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是二丫家的娃！”
隔壁的王婶在院外拍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宝……小宝被拖进河湾了！”
陈浊抓起墙角那截断剑就往外冲。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粗布短褂，脚下的泥路滑得像抹了油，他却跑得比风还快。
河湾边己经围了几个人，手里举着松明火把，火光在雨里摇摇晃晃，照得水面上的漩涡泛着诡异的绿光。
“在那儿！”
有人指着漩涡中心。
陈浊眯眼望去，只见个小小的身影在水里扑腾，数根墨绿的水草正像蛇一样缠在他胳膊上，往漩涡里拽。
那不是水草——他看清了，那些“草叶”顶端长着细小的吸盘，正往孩子皮肉里钻，渗出的血珠在水里晕开，淡得像稀释的胭脂。
“快！
拿钩子！”
有人喊着递来铁钩，陈浊却没接。
他想起老道说的“气”，想起掌心那股颤巍巍的力，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断剑。
断剑的断面还很糙，边缘在掌心硌出红痕。
他一步步走进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漫到膝盖，带着股腥甜的腐味。
那漩涡里的力又缠了上来，比白日里强了十倍，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扯他的脚踝，要把他拖去跟那孩子作伴。
“凝神。”
老道的话突然在脑子里响。
陈浊闭上眼睛，不去想脚底的滑腻，不去听孩子的哭喊，只想着手里的剑。
那股在老槐树下练了百遍的“气”，顺着胳膊往断剑里钻——这一次，它没像之前那样散掉，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在剑身上打了个转，猛地往外一冲！
他睁开眼时，断剑己经举过头顶。
雨水顺着剑脊往下淌，在剑尖聚成水珠，坠向水面的瞬间，他猛地劈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只有“嗤”的一声轻响，像烧红的铁插进水里。
一道微弱的白光顺着剑刃滑入河湾，那些缠人的“水草”瞬间像被烧着了似的，蜷成一团，冒着黑烟往水底缩。
漩涡里的力也散了，陈浊趁机扑过去，把吓傻的孩子捞起来往岸上送。
“接住！”
他吼了一声，岸上的人慌忙接走孩子。
就在这时，水底突然翻起个巨大的浪花，一张布满褶皱的脸猛地探了出来——那“脸”上没有眼睛，只有无数个细小的孔洞，每个洞里都渗出黑血。
它张开嘴，喷出股腥臭味，朝着陈浊的腿咬来。
陈浊下意识挥剑去挡，断剑与那怪脸撞在一起，震得他胳膊发麻。
他忽然想起老道磨剑时说的话：“剑是手的骨头，得跟你一条心。”
他不再用劲，反而松了松手腕，让断剑顺着那股冲撞的力往后撤，同时指尖的“气”猛地往前一送——就像打铁时，把烧红的铁往砧子上砸的那一下，刚柔相济。
“噗嗤！”
断剑竟像切豆腐似的，扎进了怪脸的褶皱里。
那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往水底沉去，河湾的水翻涌着，渐渐露出块青黑色的东西——像是半截剑身，被水草缠得死死的。
陈浊盯着那东西看了片刻，突然感觉怀里的玉佩发烫，是老道给的那块刻着“青”字的玉佩。
“还不走？”
岸上有人喊。
他这才回过神，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岸上走。
雨水混着河水往下淌，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剑，剑身上沾着的黑血正慢慢变成白烟，散在雨里。
回到铁匠铺时，天己经蒙蒙亮。
老王头靠在床头，眼睛亮得惊人：“你刚才……用剑了？”
陈浊点点头，把断剑放在桌上。
“十年了……”老王头咳嗽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块锈铁，看着像剑鞘的碎片，“当年那个剑客，就死在这河祟手里。
他临死前把这个塞给我，说‘等个握得住剑的娃’。”
陈浊拿起那块锈铁，突然发现它的弧度，正好能对上河湾底露出的半截剑身。
这时，门外传来木杖敲地的声音。
老道披着蓑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不错啊，没让剑反过来欺负你。”
“那河底的是……你猜的没错。”
老道走进来，指着桌上的断剑，“是把古剑的碎片。
当年它跟河祟斗了场狠的，两败俱伤，剑沉在底下，河祟也元气大伤，只能靠抓小孩补精气。”
他顿了顿，看向陈浊，“现在它被你惊动了，今晚还会来。”
陈浊握紧断剑：“我等着。”
老王头突然道：“小浊，那剑客当年说，这剑叫‘青霜’。”
陈浊摸了摸怀里发烫的玉佩，上面的“青”字仿佛活了过来。
他看着窗外渐渐停的雨，第一次觉得，青石镇的铁锈味里，混进了点别的东西——是剑刃带起的风，是水底翻涌的气，是握剑的手心里，那股终于不再发抖的劲。
老道往炉子里添了块柴：“今晚，教你怎么让剑自己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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