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眼里的杀气没有半点收敛。
周围只剩下洪水流淌的“哗哗”声，和岸上那两个流民粗重的喘息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规矩？”
蒙面人终于开了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诮。
“规矩是强者定的。”
他手里的狭长官刀轻轻一转，刀尖在稳稳地指向林穗的喉咙。
“现在，我比你强。”
“是吗？”
林穗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朝前又靠了半分。
小船晃得更厉害了。
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尖，眼神平静。
“你杀了我，当然可以。”
“这铃铛不大，我手一松，它就掉进这洪水里了。”
她晃了晃怀里的铃铛。
“这水有多深，有多急，你比我清楚。”
“你水性再好，想在这么大的洪水里捞个铃铛，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吧？”
蒙面人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丫头，非但不怕死，脑子还转得这么快。
林穗没理会他情绪的变化，下巴朝着岸上那两个己经吓傻了的流民扬了扬。
“他们俩，还活着呢。”
“你在这儿动静闹得这么大，杀了这么多人，他们跑出去一嚷嚷，说有个蒙面高手在这杀人夺宝。”
“官府的人会不会来我不知道，但想来分一杯羹的亡命徒，肯定少不了。”
“你的任务，只是拿回东西吧？”
“为了一个铃铛，给自己惹一身骚，划算吗？”
句句诛心。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蒙面人的顾虑上。
他是一个杀手，不是一个莽夫。
任务是第一位的，任何可能影响任务的变数，都必须被清除。
岸上的瘦猴和壮汉听着两人的对话，腿肚子都在打颤。
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打架？
一个要杀人，一个在教杀手怎么做人？
他们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蒙面人沉默了。
他握着刀的手，依旧很稳，但眼里的杀气，却收敛了些许，转为一种更加危险的审视。
“你想要什么？”
他问。
“活命。”
林穗答得干脆利落。
“然后呢？”
“你定的规矩，‘携青铜铃者，可换船资’。”
林穗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我带了铃，这船，理应载我一程。”
“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蒙面人的声音重新冷了下去。
他向前踏出一步，刀尖几乎要碰到林穗的皮肤。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穗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她知道，对方的耐心己经到了极限，谈判的筹码正在失效。
再逼下去，他很可能会选择最首接的办法——杀了她，然后立刻在船上搜身，赌她没来得及把铃铛扔掉。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林穗忽然垂下眼，看向自己胸前。
那片被药铃捂得滚烫的衣料，正透出幽幽的绿光。
她伸手，缓缓将那串青铜药铃掏了出来。
五枚小巧的铃铛在她掌心碰撞，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其中一枚铃铛上卡着的碎玉，绿光闪烁，在这昏暗的渡口显得格外诡异。
“你认识这东西，知道它属于太医院陆家。”
林穗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蒙面人耳中。
“那你知不知道，陆家为什么一百多年了，都还在找它？”
蒙面人没有回答，目光那块发光的碎玉。
林穗将铃铛举到他面前，像是在展示一件珍宝。
“因为这上面，有陆家先祖下的一道血契。”
她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脸上却是一副“我说的都是真理”的笃定表情。
“血契？”
蒙面人嗤笑一声，讥诮道，“小丫头，你当我是三岁稚童？”
他手腕一沉，刀尖精准地向前递进一分，刺破了林穗颈间的皮肤。
一滴血珠，顺着冰冷的刀锋缓缓渗出。
这是最后的试探。
只要她流露出半分恐惧，他就会立刻拧断她的脖子。
然而，林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笑了，那笑容比这洪水还要冷。
“看来，阁下是真想试试这‘血契追魂’的滋味了。”
她无视刀锋，反而迎着刀尖又凑近半分，低声道：“现在，你的气息己经被它记下了。
恭喜你，喜提陆家百年追杀令，上天入地，不死不休。
你现在杀了我，正好可以亲身验证一下，我刚才说的是真是假。”
“你……！”
蒙面人瞳孔骤缩，他看到那块原本只是幽幽发光的碎玉，在沾染了林穗那滴血的刀锋映照下，绿光陡然大盛，仿佛一只睁开的鬼眼！
他不敢赌！
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
她根本不是在谈判，她是在用自己的命做饵，拉他下水！
跟一个疯子赌命？
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为了一个任务，搭上自己被一个百年望族无休止地追杀，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林穗知道，她的 “虚张声势”奏效了。
在末世，信息差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她赌对了，对方对这铃铛的了解，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多。
“所以，”她收回铃铛，重新揣进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我们现在可以谈谈新的交易了。”
蒙面人没有说话，但那把指着她的刀，刀尖却不自觉地垂下去了几分。
这是默许。
“我要去洛水下游，也就是你们地图上标的最终渡口。”
林穗开始提条件，“这一路，洪水猛兽，流民草寇，肯定不少。”
“我一个弱女子，实在不安全。”
她扫了蒙面人一眼。
“你，做我的保镖。
护送我到地方。”
“到了地方，这铃铛，我双手奉上，你拿去交差。”
“这笔交易，你不用冒任何风险，还能百分百完成任务。
怎么样，划算吧？”
岸上的瘦猴和壮汉己经彻底听傻了。
这小娘们是在干什么？
她不仅没被杀，还反过来让那个煞星给她当保镖？
这世界疯了吗？
蒙面人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穗都以为他要反悔，首接动手了。
终于，他缓缓地、一寸寸地，将手里的刀收回了鞘中。
“咔。”
一声轻响，像是一份无声的契约。
“你划船。”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然后走到船尾，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林穗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赌赢了。
她捡起那块当桨的木板，看了一眼岸上那两个还愣着的流民，没有半分同情。
她撑着岸边，用力一推，小船缓缓离岸，汇入了湍急的水流中。
“哎！
别走啊！”
“大侠！
姑娘！
带上我们啊！”
瘦猴和壮汉终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到水边，哭喊着哀求。
船尾的蒙面人抬起手，“嗖——”的一声，两个流民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瘫倒在泥水里。
洪水汹涌，小船在浊浪里起起伏伏，像一片随时都会被吞没的叶子。
船头，林穗奋力地划着水，控制着方向。
船尾，蒙面人闭目养神，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两人之间隔着不过三步的距离，却泾渭分明，沉默得可怕。
林穗知道，这暂时的和平，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这个男人之所以没动手，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她编造的“血契”和“追杀令”让他投鼠忌器。
一旦谎言被戳穿，或者到了目的地，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拧断自己的脖子。
但她不在乎。
她需要的，就是这段路程的时间。
只要能活下去，就有翻盘的机会。
她瞥了一眼怀里还在发烫的药铃。
原主的祖母，那个神秘的乡野采药人……太医院陆家……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她现在一无所知。
但她有预感，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就在洛水下游的那个终点。
而现在，她和她的“保镖”，己经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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