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这是叶星晚两辈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胃里不再空空如也，身体被温暖的食物熨帖着，连带着精神也放松下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是女人们的说笑声和水桶碰撞的声音。
对了，水。
叶星晚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昨晚的雪蟹粥耗尽了她所有的存水，想要生活下去，淡水是第一道必须迈过的坎。
她拿起那口小小的行军锅，推开抵着门的石头，走了出去。
清晨的海岛，空气清冽得像冰。
海风依旧很大，吹得人脸颊生疼。
不远处，一座用石头砌成的简陋水井旁，已经围了十几个穿着各色旧衣裳的军嫂。
她们提着木桶、铁桶，排着队，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打水。
那里，就是岛上唯一的淡水来源。
也是军嫂们最重要的社交场和信息交换中心。
叶星晚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叽叽喳喳的麻雀群。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排斥。
叶星晚穿着昨天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长裤，与军嫂们身上打着补丁的劳动布衣裳格格不入。
她那张过分白皙的脸，在海岛粗粝的背景下，显得脆弱又扎眼。
“哟，这不是昨天刚上岛的那个知青吗？”
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叶星晚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脸颊瘦削、眼睛滴溜乱转的年轻女人。
她记得，这个女人叫张倩，在船上时就总爱凑在军嫂堆里说三道四。
此刻，张倩正亲热地挽着一个中年妇女的胳膊。
那妇女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壮硕，皮肤是海边人特有的黝黑粗糙，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和厉害。
她手里拿着一个长柄的木勺，正一下一下地往军嫂的桶里舀水，姿态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就是王秀莲。
叶星晚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个名字。
军嫂圈里的“大姐大”，负责分配淡水，掌管着岛上最重要的话语权。
叶星晚默默地走到队尾，将行军锅放在地上，安静地排队。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融入。
她只是一个需要水的，普通的新来者。
可她的沉默，在别人看来，就是清高和孤傲。
张倩凑到王秀莲耳边，压低了声音，但那音量却又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
“王嫂，您瞧她那样子，真是个娇小姐。昨天在船上，自己的行李都拎不动，还得麻烦战士帮忙呢！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来咱们这儿，还不知道要怎么拖后腿呢。”
王秀莲舀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一眼队尾的叶星晚。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耐。
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城里女人。
在她看来，海岛上的女人，就该像礁石一样，经得起风吹浪打。
这种白得像纸一样的女人，不是来建设海岛的，是来给海岛添乱的。
王秀莲的脸，瞬间拉得老长。
叶星晚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位军嫂，你脸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贴上了“资本家大小姐”的标签。
在这种集体荣誉感极强的环境里，这几乎是原罪。
解释是没用的。
争辩，更会坐实“娇气”、“难伺候”的罪名。
她只能等。
队伍在缓慢地向前移动。
王秀莲像是故意的一样，给每个人舀水的时候，都会多聊上几句家常。
“哎，你家那口子昨晚巡逻回来得晚吧？”
“你家孩子咳嗽好点没？回头我给你拿点晒干的鱼腥草。”
热情，爽朗，十足的大姐派头。
可这份热情，在轮到叶星晚的前一个军嫂时，就用完了。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皮肤发烫。
叶星晚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因为久站而愈发苍白。
终于，排在她前面的人打完水走了。
队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十几道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
叶星晚默默拿起地上的行军锅，递了过去。
王秀莲抱着胳膊，连勺子都懒得拿。
她上下打量了叶星晚一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不值钱的货物。
“没了。”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又冷又硬。
“今天的水分完了，你明天早点来吧。”
叶星晚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王秀莲身旁那半人高的大水桶。
水面在阳光下晃动，清澈见底，明明还剩下小半桶。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看这个新来的、格格不入的城里女人，要如何应对这赤裸裸的刁难和排挤。
是会哭着求饶？
还是会气急败坏地争吵？
张倩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然而，叶星晚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愤怒和委屈都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王秀莲一眼，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反而让王秀莲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然后，叶星晚收回了锅。
她一言不发，转过身。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她没有离开，而是拎着空锅，径直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
“她……她干嘛去？”
“不知道啊，该不会是气傻了吧？”
“拎着锅去海边……她想干嘛？”
军嫂们议论纷纷。
王秀莲也皱起了眉头，搞不懂这个女知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她们就看到了答案。
叶星晚走到海边，礁石旁有一处海水相对清澈的浅湾。
她蹲下身，用行军锅，满满地舀了一锅海水。
然后，她拎着那锅沉甸甸的海水，迈着平稳的步伐，从人群旁边走了回去。
从头到尾，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仿佛周围这些看热闹的人，都只是空气。
“疯了吧！她舀海水干什么？难道要喝海水？”
“我的天，这城里来的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海水喝了会死人的！”
“王嫂，这……这可别出事啊。”一个胆小的军嫂有些不安地说道。
王秀莲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她只是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海岛的规矩。
可没想过要闹出人命。
如果这女知青真傻到去喝海水，那责任……
“哼，死不了！”王秀莲嘴硬道，“爱喝不喝，咸死她活该！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神却忍不住一直往叶星晚那间破石屋的方向瞟。
……
石屋内。
叶星晚将那锅海水放在地上，关上了破烂的木门。
她靠在门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手心里，全是汗。
她不是不紧张。
在十几道不善的目光注视下，被当众羞辱，她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但她更清楚，示弱和强硬，都只会让她的处境更糟。
唯一的办法，就是表现出她们无法理解的从容。
让她们猜不透。
人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会本能地产生一丝敬畏。
叶星晚闭上眼，意识沉入“海藏”空间。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那些琳琅满目的海鲜。
她“飘”过一排排货架，来到空间的尽头。
那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排巨大的、透明的方形冰块。
标签上写着——格陵兰岛冰川核心冰。
这些冰块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是上帝用水晶雕琢而成。
它们是母亲苏静姝收藏的，来自世界之巅的纯净。
叶星晚心中一动。
一块足有脸盆大小的冰川冰，凭空出现在石屋的地面上。
“砰”的一声闷响。
彻骨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屋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叶星晚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微笑。
没有淡水？
谁说她没有淡水。
她拥有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水源。
她将行军锅里的海水倒掉，把那块巨大的冰川冰吃力地塞了进去。
然后，她生了火。
火焰舔舐着锅底，坚硬的冰块开始慢慢融化。
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纯净水，一点点在锅里汇集。
很快，她就有了一整锅干净的饮用水。
叶星晚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清冽，甘甜。
带着一丝冰川特有的、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纯粹。
比刚才在井边看到的那些浑浊的井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她解决了饮水问题。
用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绕过了王秀莲布下的第一个难关。
屋外，张倩偷偷摸摸地凑到叶星晚的石屋窗边，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在喝海水。
结果，她只看到那破屋的屋顶，又开始像昨晚一样，冒起了袅袅的炊烟。
张倩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这个叶星晚，到底在搞什么鬼？
而在石屋里，喝足了水的叶星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目光落在了那锅清澈见底的冰川水上。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王秀莲的权力，来自于对稀缺资源的掌控。
如果……
如果她能拿出一种，比淡水更稀缺、更诱人的东西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然后，她笑了。
她或许一无所有。
但她也拥有一切。
想在这座岛上立足，光靠躲是没用的。
必须主动出击。
用她们无法拒绝的方式，打破这座孤岛的壁垒。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