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老宅的覆灭,是在一个没有星月的冬夜完成的。
当最后一拨债主和记者骂骂咧咧地散去,昔日灯火通明的宅邸,彻底沦为一片被雨幕笼罩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废墟。
谢烬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雨水顺着黑色风衣的下摆滴落,在昂贵却己污损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空气里混杂着被打湿的灰尘、破碎香水瓶溢出的甜腻,以及某种……属于败亡的腐朽气味。
赵恒无声地上前,低声汇报:“谢总,所有手续都己办妥,苏氏核心资产尽数归入集团名下。
苏明达……确认身亡。”
谢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早己注定的、无关紧要的结果。
他缓缓环视西周,目光扫过被推倒的博古架、撕毁的名画、以及那个滚落在地、被踩裂的苏家族徽相框。
十年筹谋,一朝功成。
可预想中复仇的快意并未降临,胸腔里充斥的,是一片更庞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哥哥,你看到了吗?
他在心中无声地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响。
只有窗外的冷雨,敲打着残破的窗棂,像是无尽的哀悼。
他转身,准备离开。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恶心。
就在他迈步的瞬间,一阵极细微的、几乎被雨声吞没的啜泣声,如同蛛丝般,悄然钻入他的耳膜。
声音来自通往佣人房的狭窄楼梯下方,那个堆放杂物的阴暗角落。
谢烬的脚步顿住,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
还有漏网之鱼?
他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向那片黑暗。
赵恒立刻上前,用手电筒照亮了前方。
光柱刺破黑暗,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在其中,单薄的肩膀在寒冷和恐惧中微微颤抖。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赤着的双脚冻得通红,沾满了泥污。
似乎是察觉到光线和逼近的脚步,少年受惊般猛地抬起头。
手电筒惨白的光线,毫无保留地打在他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谢烬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急剧收缩。
那张脸——湿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下颌尖俏,而最致命的,是那双眼睛。
形状优美的、眼尾微微下垂的浅褐色眼睛,此刻因惊恐而睁得极大,蒙着一层湿润的水光,在强光下,折射出一种易碎的、琉璃般的光泽。
七分像。
不,是八分,九分……像极了那个永远定格在二十岁、眉眼温柔、会揉着他头发说“阿烬,别怕”的谢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
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耳边是尖锐的嗡鸣。
十年了。
他以为哥哥的容貌只存在于冰冷的照片和日益模糊的记忆里。
可此刻,就在这片属于仇人的、肮脏破败的废墟中,就在这个苏家养子的脸上,他竟然看到了……月光。
一片坠落在泥泞里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苍白而脆弱的月光。
那月光,照进了他十年暗无天日的仇恨深渊,也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心底最柔软、最不可触碰的伤疤。
痛彻心扉。
少年似乎被他眼中翻涌的、近乎毁灭的骇人风暴吓坏了,身体抖得更厉害,浅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谢烬扭曲的面容,充满了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恐惧与茫然。
“先…先生……”他下意识地往后缩,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哭腔。
这声称呼,瞬间将谢烬从巨大的冲击和恍惚中拉扯回来。
先生?
他不是谢珩。
他是苏念。
仇人家的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点燃了比之前汹涌十倍的怒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扭曲的暴戾。
他怎么敢?
怎么敢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敢用那样一双相似的眼睛,流露出如此无辜的神情?
苏家……真是好手段!
死了还要留下这样一个……这样一个……谢烬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
他死死盯着那张脸,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眼睫的每一次颤动,都像是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跳舞。
他猛地向前一步,皮鞋踩碎了一只倒在地上的玩偶。
少年吓得惊叫一声,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墙壁里。
谢烬抬起手,动作快得带风,却不是打他,而是一把攫住了他纤细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承受自己如同实质的、带着血腥气的目光。
指尖传来的皮肤触感冰凉、细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柔韧。
这张脸,近看,更像了。
除了眼神里的惊惧和那份未经世事的稚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巨大的憎恨与一种诡异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悸动,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看着这双与兄长无比相似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对自己的恐惧,一种病态的、黑暗的快意,混杂着蚀骨的痛楚,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是这张脸……顶着这张脸的人,流着苏家肮脏的血!
他猛地松开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度污秽的东西。
少年失去支撑,软软地跌坐回去,捂着被捏出红痕的下巴,小声地抽泣起来。
谢烬转过身,不再看他,胸口剧烈起伏。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滑落,像冰冷的泪。
他对着身后的赵恒,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一切的命令:“带、他、走。”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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