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七年，秋。
鎏金般的阳光斜斜洒在凤城巍峨的城楼上，砖缝间积着的陈年苔藓被晒出几分暖意，却掩不住那青灰色城墙骨子里的厚重与冷硬。
这座以凤为名的城池，自太祖皇帝定鼎天下时便手握重兵，三百年来，凤氏一族如一株盘根错节的古木，将根须深深扎进了天启朝的军政脉络里——西境的马场、东南的盐道、京畿卫戍的半数兵权，皆与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刻，凤府正厅的鎏金铜炉里燃着昂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上悬着的“忠勇传家”匾额，却暖不透厅内凝滞的气氛。
凤歌端坐在梨花木椅上，一身月白绣暗凤纹的褙子衬得她肌肤胜雪，墨发仅用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绾起，垂落的珠串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却不见半分女儿家的娇憨。
她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膝上锦缎的纹路，目光落在厅中跪着的小厮身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你再说一遍，太子殿下昨日在醉仙楼，是如何与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说的？”
小厮浑身筛糠般颤抖，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声音带着哭腔：“回……回大小姐，太子殿下说……说您性子太烈，不似闺阁女子，还说……还说凤家权势太盛，娶了您，倒像娶了半个朝廷，他……他不愿被掣肘……不愿被掣肘？”
凤歌低低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空气更冷了几分。
她抬起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父亲凤擎——这位手握京畿兵权的镇国大将军，此刻正眉头紧锁，指节因用力攥着茶盏而泛白。
“父亲，”凤歌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太子这话，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凤擎沉默片刻，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描金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印子：“上个月陛下召我入宫，话里话外都在提‘外戚干政’的隐患，还说太子妃之位需得‘贤良淑德、家世清简’之人担当。
如今太子这话，分明是陛下的授意！”
这话一出，厅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一旁侍立的凤湘轻轻蹙了蹙眉，她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襦裙，素面朝天，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快速转动着，显然在思索其中的关节。
她是凤家二小姐，自幼不喜女红针线，反倒痴迷于兵书战策、奇门遁甲，这些年跟着凤擎处理军务，早己练就了一身冷静的头脑与过人的智谋。
“父亲，”凤湘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条理分明，“陛下这是在忌惮我们凤家。
他怕太子娶了姐姐，凤家与东宫联手，日后会威胁到他的皇权。
可悔婚之事关乎皇家颜面，陛下不便明说，便让太子出面，想逼我们凤家主动退婚，这样既削了我们的颜面，又能名正言顺地打压凤家。”
凤擎重重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
可凤家世代忠良，为天启朝镇守边疆、安定内乱，从未有过二心！
陛下怎能如此猜忌？”
“猜忌，本就是帝王的天性。”
一个清脆却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从厅外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凤昭提着裙摆走了进来。
她是凤家最小的小姐，年方十五，生得一副玲珑剔透的模样，眉眼弯弯，嘴角总是挂着甜甜的笑，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
可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却淡了许多，那双平日里满是纯真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三妹妹，你怎么来了？”
凤歌看向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凤昭走到凤歌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压低了些：“姐姐，我刚才在府门口听到几个侍卫闲聊，说最近京城里来了不少陌生面孔，有羽林卫的人，还有一些像是其他世家派来的探子。
他们……好像都在盯着我们凤家。”
凤歌的心猛地一沉。
她瞬间明白了。
皇帝让太子悔婚，并非只是单纯地想打压凤家，更是想放出一个信号——凤家失了东宫的庇护，己成了陛下眼中的“眼中钉”。
如此一来，那些平日里就对凤家权势虎视眈眈的世家、宗室，甚至是朝中的反对势力，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扑上来，试图从凤家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块来。
“好一招借刀杀人。”
凤歌缓缓站起身，月白的褙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可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刀，“陛下这是想让我们凤家腹背受敌，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凤家分崩离析。”
凤擎的脸色越发难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主动退婚，只会让凤家颜面扫地，还会让那些势力更加肆无忌惮；不退婚，太子那边必定会继续发难，陛下也会找借口打压我们……退婚，或是不退婚，都不是我们能选的路。”
凤湘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庭院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树，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力量，“陛下既然己经动了猜忌之心，凤家无论怎么做，都难逃被打压的命运。
如今我们唯一的路，就是守住凤城，守住凤家的兵权和根基，才能有一线生机。”
凤昭也收起了平日里的娇憨，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姐姐说得对。
那些想欺负我们凤家的人，总得让他们知道，凤家的女儿不是好惹的，凤家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凤歌看着身边的两个妹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更浓烈的野心与决心取代。
她从不是逆来顺受的女子，自小便跟着父亲在军营里长大，见惯了刀光剑影，也深谙权力场上的生存法则。
皇帝想让凤家覆灭，太子想悔婚自保，那些势力想分食凤家的利益——那便让他们来试试。
她走到厅中央，目光扫过父亲和两个妹妹，声音铿锵有力：“从今日起，凤城戒严，所有出入城门的人都要严加盘查。
湘儿，你负责整合府中的谋士与情报网，密切关注京中与其他世家的动向；昭儿，你去联络西境的马场和东南的盐商，确保我们的粮草与财源不被切断。
父亲，您即刻调遣京畿卫戍的兵力，守住凤城的各个关口，防止有人趁机作乱。”
凤擎看着女儿眼中的光芒，心中的忧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慰与决绝。
他站起身，沉声道：“好！
就按歌儿说的做！
凤家的命运，绝不能断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
凤湘与凤昭也齐齐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凤府的影子拉得很长。
凤城的风，似乎比往日更冷了些，吹动着城楼上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
而凤家正厅里，一场关乎凤氏一族生死存亡的谋划，才刚刚开始。
凤歌知道，这条路必定充满荆棘与鲜血，皇帝的猜忌、太子的背叛、各方势力的围剿，每一步都可能让凤家万劫不复。
但她更知道，凤家的女儿，从来不会向命运低头。
她要握住那把最锋利的剑，劈开眼前的黑暗，不仅要保住凤家，还要让整个天启朝都知道——凤家的凤凰，一旦展翅，便会翱翔九霄，无人能挡。
夜色渐浓，凤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却掩不住那潜藏在暗处的汹涌暗流。
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正以凤城为中心，缓缓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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