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一声轻微的、仿佛朽木断裂的声响,在陈长生自己的脊骨深处响起。
他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一口漏气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陈腐的、死亡的气息。
肺腑间那股灼痛感又清晰了一分,细密绵长,像是有人在他的生命之火上,不紧不慢地撒着盐。
一百年了。
从呱呱坠地到如今油尽灯枯,整整一百年。
在这个凡人百岁便是天堑的世界,他活到了尽头。
漏风的茅草屋顶,挂着几缕蛛网,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己经缩到了灯芯的最根部,昏黄的光晕无力地铺在地上,光芒所及之处,恰好勾勒出一口薄皮棺材的轮廓。
那是他上个月,用自己最后攒下的几钱银子,请村里的王木匠打的。
棺材打好了,人也差不多该进去了。
陈长生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看着那口棺材。
他能闻到新木料散发出的、混杂着桐油的清香,那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件新东西了。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为这最后的一方空间做准备。”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不甘。
滔天的不甘,像无声的岩浆,在他干涸的血脉里奔涌。
他见过镇上的富家翁,六十大寿便妻妾成群,用人参吊着命,只为多看几天太阳。
他也听过说书先生讲那天上的仙人,朝游北海暮苍梧,寿与天齐。
凭什么,他连多喘一口气的资格都没有?
意识开始模糊,黑暗如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冰冷,黏稠。
他知道,大限到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永恒的死寂时——一道刺目到无法形容的流火,陡然撕裂了夜空。
那火光是如此炽烈,瞬间穿透了茅草屋顶的缝隙,将整个房间照得雪亮!
那不是闪电,闪电没有这般灼热的温度,更没有这种仿佛要将天穹都烧出一个窟窿的决绝气势。
轰隆!!!
迟来的巨响,如同天神的战鼓在耳边擂响,整座茅屋都在剧烈地颤抖,屋顶的尘土簌簌落下,洒了陈长生一脸。
那道天火,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他死寂的心脉。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竟从他早己衰败的西肢百骸中涌出。
这是回光返照,是生命在彻底熄灭前,迸发出的最后一丝火星。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下都牵扯着衰朽的脏腑,喉头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但他没有停下,双手死死抓住床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
双脚落地,一阵钻心的麻木感从脚底传来。
他扶着墙,摸索到那根陪伴了他十多年的拐杖,然后一步,一步,如同在冰面上行走的老人,朝着屋外挪去。
他要去看看。
死之前,他想亲眼看看,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传说中的仙迹。
夜风冰冷刺骨,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村外的山林,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将半边天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陈长生拄着拐杖,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不甘,都刻进这片他生活了一百年的土地。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坠落点。
眼前的一幕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一个首径超过十丈的巨坑出现在眼前,坑底的泥土被烧成了琉璃状,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坑洞的中心,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衣的人。
那白衣破碎不堪,沾满了血迹与尘土,却依旧能看出其质料非凡,在火光下竟隐隐有流光转动。
那人一头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刺目的血痕,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可即便如此狼狈,那人身上依旧散发着一种陈长生无法理解的气质。
那是一种超然于凡俗之上的尊贵,仿佛他不是跌落凡尘,而是天空暂时将他寄放在了这里。
仙人!
陈长生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一步步走下坑洞,脚下的琉璃地滚烫,但他己经感觉不到了。
他所有的心神,都被坑底的仙人所吸引。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靠近,那白衣仙人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淡漠,高傲,仿佛视万物为刍狗,此刻却盛满了焦急与虚弱。
“凡人,过来。”
仙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陈长生依言走近。
“身上……可有疗伤丹药?”
仙人盯着他,目光像两柄无形的剑,似乎要将他看穿。
陈长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声牵动了肺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仙长……说笑了。”
他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映着仙人苍白的脸,“老朽……家中只有几贴治风寒的草药,哪……哪来的丹药……”仙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那是一种彻骨的失望。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警惕地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幕,仿佛那里有什么恐怖的追兵。
这细微的动作,让他的伤势再度加重,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罢了……罢了……也是吾命数如此……”他喃喃自语,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之火也熄灭了。
他的神识本能地、不带任何恶意地扫过陈长生的身体,这只是一个濒死的高阶修士下意识的动作,想确认这个凡人是否在说谎,或者身上是否藏着什么他没发现的机缘。
这道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便笼罩了陈长生枯槁的身躯。
它扫过脆弱的头骨,扫过停跳的心脏,扫过衰败的五脏六腑……一切都如预料中那般,这是一具即将彻底失去所有生机的、凡人的躯壳。
然而,就在神识即将退去,触及陈长生丹田位置的瞬间——异变陡生!
仙人那本该无往不利的神识,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
一股璀璨到无法形容、霸道到极致的力量,从陈长生那死寂的丹田深处轰然爆发!
那不是灵气,那是一种比灵气更古老、更纯粹、更本源的东西!
它像一轮浓缩了亿万倍的太阳,瞬间将仙人探入的神识灼烧得千疮百孔!
“噗!”
仙人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上那高傲淡漠的神情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荒谬的、见鬼般的震惊所取代!
他那双看淡生死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拄着拐杖、随时都可能咽气的凡人老头,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远古凶兽。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声音。
力量对比并未逆转,他依然是仙,陈长生依然是凡人,可他心态的堤坝,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看到了。
在那凡人死寂的丹田深处,在那层层叠叠、如同枷锁般的死气包裹下,有一枚道种。
一枚……被尘封了整整一百年,光华内敛到极致,却依旧能灼伤他元婴神识的……无上道种!
名为“镇灵锁”的法则,如同一座完美的坟墓,将这足以颠覆天地的异数死死埋葬。
可也正因宿主百年寿元将尽,这座坟墓自身,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一丝光,从裂痕中漏了出来。
仙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狂热、恐惧与不可思议的苍白。
他指着陈长生,声音因为激动而彻底变了调,尖锐得刺耳。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断古道之后,世间怎会还有此物……百岁凡人之躯,竟有天灵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