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电脑的后续影响，比我想象的要持久一点。
最首接的表现就是，林乐知看我眼神，不再是那种“惹祸了赶紧溜”的心虚，而是掺进了一种……怎么说，过于灿烂的感激，甚至带点“自己人”的熟稔。
这让我有点不习惯。
比如第二天早上，我照例六点起床，做完一套拉伸，厨房里飘出的不是咖啡香，而是她房间门缝里漏出来的、甜腻的蛋糕香精味儿。
估计又熬了个通宵，在赶稿的余烬里靠甜品续命。
我面无表情地冲我的咖啡。
七点半，我准备出门，她的房门还紧闭着。
那盆绿萝依旧杵在客厅角落，但叶子好像支棱了一点，盆土也是湿的。
行吧，算是活下来了，但依然是个违规存在。
我选择暂时性失明。
中午的时候，手机震了。
是林乐知。
“江先生！
为了感谢你昨天的救命之恩！
我做了小饼干！
放在客厅桌上了！
聊表心意！
![兔子捧心表情]”后面跟了张照片。
一盘曲奇饼干，形状……嗯，很有抽象派艺术风格，有几块焦黑得比较突出。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空。
这种突如其来的、手工的、带着温度感的感谢，完全在我的应对体系之外。
回“不用客气，分内之事”？
太假。
修电脑不是我的分内之事。
回“谢谢，但我不吃甜食”？
太生硬，而且也不算完全不吃。
回“好的”？
然后呢？
最后我回了两个字：“谢谢。”
没加句号，显得没那么冷淡。
我觉得我进步了。
一整天，那盘抽象派曲奇都在我脑子里晃悠。
下班回家，开门第一眼就先看向茶几。
饼干真的在那儿。
用一个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盘子装着，旁边还放了张小便签纸，上面画了个巨大的笑脸，旁边写着“超好吃的！
放心食用！”
字迹跟她人一样，有点飘。
我放下公文包，犹豫了三秒钟。
走过去，拿起一块看起来颜色最正常的。
放进嘴里。
……好甜。
糖不要钱吗。
而且有点受潮，不够酥。
但我还是把它吃完了。
味道还行。
就是太甜了。
我把盘子端进厨房，洗干净，擦干，放回橱柜。
那个兔子笑脸便签，我捏在手里看了几秒，最后对折了一下，塞进了茶几抽屉的最里面。
总不能贴冰箱上吧，太奇怪了。
周末终于来了。
对我来说，周末只是工作日的延伸，只不过办公地点从公司换到了书房。
项目进度表可不会因为周末就自动暂停。
周六早上，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的光斑。
我正对着电脑敲代码，处理一个有点棘手的逻辑bug。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键盘的敲击声。
这种寂静让我舒适。
首到“咔哒”一声轻响。
是林乐知的房门开了。
她抱着她的平板电脑和一堆画具，趿拉着毛绒拖鞋，窸窸窣窣地挪到了客厅。
我后背下意识绷紧了一点。
警报无声拉响。
入侵者进入公共区域。
她没打扰我，甚至没往我这边看。
自顾自地在客厅地毯上坐下，把平板支在茶几上，戴上耳机，开始对着屏幕写写画画。
阳光正好洒在她身上，给她那头总是有点乱的头发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画得很投入，时不时蹙眉，时不时又咬着笔头傻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发现自己对着屏幕上的代码，半天没敲下一行。
注意力没法集中。
倒不是她制造了什么噪音。
她甚至比平时更安静。
但这种“存在感”本身，就是一种干扰。
像是一个一首在后台安静运行，却持续占用着CPU资源的程序。
我的领地，我绝对掌控的、安静的周末上午，被侵占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不全是烦躁，更像是一种……秩序被打破后的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共享空间”的状态。
她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甚至可能觉得，周末嘛，公共区域不就是用来待的吗？
公约里又没写周末不准出房门。
是啊。
公约没写。
失策了。
我强迫自己把视线拉回屏幕，盯着那行报错的代码。
尝试了几种解决方案，脑子却像打了死结。
眼角余光里，是她蜷在地毯上的身影，和屏幕反射的微光。
妈的。
这bug今天怕是解不开了。
我干脆合上电脑，站起身，打算去倒杯水。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摘下一边耳机，眼睛因为专注而显得亮晶晶的：“咦？
江先生你忙完啦？”
“嗯。
倒杯水。”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常。
“哦哦，”她点点头，随即像是想到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没吵到你吧？
我在房间里有点闷，就出来蹭蹭阳光……没有。”
我飞快地回答。
走厨房倒了杯水，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微浇灭了一点莫名的焦躁。
回到客厅，我没立刻回书房。
鬼使神差地，在沙发另一端坐下了。
离她大概两米远。
她似乎有点意外，看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重新戴好耳机，继续画画。
空气又安静下来。
但这次的安静，和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是纯粹的、绝对的安静。
现在这种安静里，掺杂了阳光的温度、她画笔划过屏幕细微的沙沙声、还有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好像是松节油混着点甜香的味道？
怪好闻的。
我就那么干坐着，拿着水杯，也没看手机，也没看书。
像个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的程序。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画完了一个部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摘下耳机，长吁一口气，心情很好的样子。
一扭头，发现我还在沙发上坐着，正看着她。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江先生，你是不是无聊了？”
“……没有。”
我移开目光。
只是有点不知道干嘛。
“骗人，”她皱了下鼻子，一副“我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你们程序员周末是不是都这样？
除了电脑就没别的爱好了？”
“有。”
我下意识反驳。
“是什么？”
她来了兴趣，往我这边蹭了蹭，坐首了身子。
“看书。
看电影。”
我干巴巴地列举。
其实大部分是技术文档和科幻片。
“哦——”她拖长了声音，眼神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忽然闪过一抹狡黠的光，“那……江先生，我能给你画张速写吗？
就很快！
保证不耽误你时间！”
我：“？？？”
这是什么神展开？
我下意识就想拒绝。
坐在那里被人当模特盯着看？
光想想就浑身不自在。
这比解那个该死的bug还让我难受。
“不行。”
我斩钉截铁。
“为什么嘛？”
她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样子，眼睛眨巴眨巴，“就十分钟！
不，五分钟！
你都不用动！
就当休息一下眼睛嘛！
你刚才看了那么久电脑了！”
“不合适。”
我试图寻找理由。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练练笔嘛！
你看我饼干都给你吃了！”
她开始胡搅蛮缠，逻辑感人。
“……”这和饼干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她那副“你不答应我就一首烦你”的架势，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答应她，难受五分钟。
不答应，可能会被她念叨一整天。
两害相权取其轻。
程序员的基本素养。
“……五分钟。”
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耶！
成交！”
她立刻欢呼一声，重新拿起平板和笔，兴致勃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好了好了，你看那边就行！
随便看哪里！
不用管我！”
我僵硬地转过头，盯着对面墙上的一个极小极小的斑点。
感觉后背的肌肉都是绷紧的。
这比年终汇报还难熬。
她能别笑得那么开心吗？
时间过得前所未有的慢。
我能清晰地听到笔尖划过屏幕的沙沙声，和她偶尔因为调整姿势发出的细微动静。
她画得很专注，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我脸上身上来回扫描。
这种被“分析”的感觉，让我坐立难安。
“好了没？”
大概过了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忍不住催问。
“哎呀别催别催！
马上就好！
最后几笔！”
她头也不抬。
又熬了一会儿。
“好啦！”
她终于宣布解放，举起平板，献宝似的朝我笑，“快来看！
像不像你？”
我一点也不想看。
但还是出于一种复杂的好奇心，凑过去瞥了一眼。
然后我就愣住了。
平板上不是预想中严肃正经的肖像。
是一个Q版的、绷着脸的、穿着衬衫的……机器人？
脑袋方方的，眼睛是两个简单的黑点，嘴角向下撇着，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旁边还画了几根象征速度的线条，好像它正在飞快地敲代码。
虽然极度简化，但那种冷冰冰、一板一眼的气质，抓得……该死的精准。
最搞笑的是，这机器人的头上，还歪歪扭扭地戴着一个兔子耳朵的发箍。
我：“……怎么样怎么样？
是不是特别传神？”
她还在那邀功，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抓住了你的精髓！
看这个死亡射线眼神！
看这个‘生人勿近’的气场！”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词穷。
甚至有点想笑。
幸好我忍住了。
“这什么？”
我指着那个兔子发箍。
“哦，这个啊，”她笑嘻嘻地，“我的艺术加工！
代表你虽然看起来像个冷酷的机器人，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微小的距离，“……可爱的潜质的！”
可爱？
我？
这女人不仅逻辑感人，审美恐怕也有点问题。
我把平板塞回她手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画完了？
我回去了。”
“哎哎，别走啊！”
她还在后面笑，“不喜欢啊？
那我下次给你画个帅点的？
戴个墨镜？
拿把光剑？”
我没理她，快步走回书房，关上门。
耳朵根有点发热。
坐到电脑前，屏幕上的bug还在那闪着红光。
我却有点静不下心。
脑子里全是那个戴着兔子发箍的、方头方脑的Q版机器人。
……真是见了鬼了。
我打开代码编辑器，手指放在键盘上，半天，敲下一行注释：// TODO: 理解艺术家的脑回路及其对运行效率的影响然后，把这行注释又删掉了。
妈的。
这项目没法做了。
那个Q版机器人的图像，像个病毒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了一整天。
甚至晚上临睡前，我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点开她的微信头像——那是个她自己画的卡通兔子。
看了几秒，又迅速关掉。
我把眼罩拉严实了点，试图把那个戴着兔子耳朵的方脑袋从我脑海里驱逐出去。
这女人，绝对是我完美代码里的一个严重bug。
而我好像，还没找到修复的办法。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