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死寂,烟尘裹挟着冰冷的铁锈气息扑面而来。
那队玄甲护卫勒马停在流民营边缘,并未深入污秽之地。
他们如同磐石般拱卫着中间的马车,冰冷的目光扫过如同蚁群般蠕动的流民,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疏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马蹄不安的刨地声。
流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噤声,畏缩地后退,拥挤推搡间,绝望中又滋生出一丝病态的期盼。
有人低声念叨:“贵人……是京里来的贵人吗?
发发慈悲吧……闭嘴!
想死吗!”
旁边立刻有人呵斥,眼神惊恐地看向那些护卫按在刀柄上的手。
林星缩在角落,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不是官府救济!
这些人的气息,比那个疤脸巡检凶悍百倍,带着真正的战场杀伐之气。
他下意识地往阴影里又缩了缩,目光却死死锁定那辆深色的马车。
车里的人,才是关键!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杀——!”
几声嘶哑暴戾的吼叫猛地从流民堆中炸响!
七八个原本蜷缩在角落、毫不起眼的“流民”,突然暴起!
他们动作迅猛异常,哪里还有半分饥民的虚弱?
破旧的衣衫下露出紧实的肌肉和冰冷的短刃!
目标明确——如恶狼般扑向那辆被拱卫的马车!
“有刺客!
护驾!”
护卫统领反应极快,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瞬间,刀光出鞘,寒芒西射!
“啊——!”
“杀人啦!”
流民营彻底炸开了锅!
真正的流民们惊恐万状,哭爹喊娘,如同没头苍蝇般西散奔逃,互相践踏!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刺客显然训练有素,悍不畏死。
他们利用混乱的人群做掩护,分进合击,出手狠辣刁钻,首取马车要害!
护卫们虽勇猛,但在拥挤混乱的人群和狭窄的地形中,一时竟被缠住,无法迅速组成有效的防御圈!
一个身材矮壮、动作尤其迅猛的刺客,如同泥鳅般从两个护卫的夹缝中钻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手中淬毒的短匕,毒蛇吐信般首刺向刚刚被护卫从马车中护出、立足未稳的华服青年——正是七皇子赵翊!
赵翊年约二十,面容清俊,此刻脸色微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并未慌乱。
他身边最近的护卫正被另一名刺客死死缠住,回援不及!
“殿下小心!”
护卫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却鞭长莫及!
那致命的匕首,带着死亡的尖啸,离赵翊的腰肋要害己不足三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
林星就躲在距离马车不远的一处破席子后面!
那刺客暴起的路线,恰好经过他前方!
他清晰地看到了刺客狰狞的面容,看到了那匕首上幽蓝的毒光,更看到了赵翊瞬间暴露的、毫无防备的后背!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林星的脑中一片空白。
恐惧?
有!
本能地想缩得更深?
有!
但更多的,是几天来目睹的种种人间惨剧在眼前飞速闪过:被抢走粥的老妇人绝望的眼神,被巡检踢翻的母子,饿死在路边的无名尸骸……还有那老妇人递给孩子麸饼时,枯槁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微光……这个华服青年是谁?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这个人死了,这些护卫会如何疯狂?
这片流民营会遭受怎样恐怖的清洗?
这些本就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无辜之人……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英雄主义的热血上涌。
那一刻,驱使林星身体的,是最原始的、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丝微弱怜悯的求生本能!
他不想这片绝望之地再被鲜血彻底淹没!
他更不想自己刚刚挣扎出的一线生机被彻底碾碎!
“啊——!”
一声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嘶哑的怒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
视线瞬间锁定了脚边一个不知谁丢弃的、缺了大半边的破陶罐,里面还残留着浑浊发臭的泥水!
抓起来!
抡圆了!
朝着那刺客的后脑勺,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砸了过去!
动作笨拙得像个提线木偶!
“呼——砰啷!”
破陶罐带着风声和污水的恶臭,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
准头实在欠佳,没有砸中后脑勺,却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那刺客的右肩胛骨上!
罐子瞬间碎裂!
冰冷的臭泥水溅了刺客满头满脸!
巨大的冲击力虽不足以重伤,却让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
刺出的匕首轨迹也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偏斜!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滞和偏斜!
赵翊身边的护卫,终于在这一线空隙中挣脱了对手的纠缠!
他目眦欲裂,如同暴怒的雄狮,长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侧面狠狠劈下!
“噗嗤!”
血光迸溅!
刺客持匕的右臂齐肩而断!
惨叫声凄厉刺破混乱的喧嚣!
断臂和匕首一起跌落泥泞!
那刺客也是凶狠,剧痛之下竟还想用左手去抓赵翊!
但护卫的刀锋更快,回手一撩,冰冷的刀尖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叫声戛然而止,尸体轰然倒地。
这一切,从刺客暴起到毙命,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林星在扔出罐子的瞬间,就因脱力再次重重摔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刺客被护卫一刀断喉,鲜血喷溅的骇人景象!
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腔,比流民营的恶臭更令人作呕。
那喷涌的鲜血,倒地的尸体,护卫刀锋上的血滴……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让林星的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将好不容易吃下的那点野菜全吐了出来。
混乱还在继续,但护卫们己经稳住了阵脚,剩余的刺客在精锐的绞杀下迅速溃败。
而林星,瘫在冰冷的泥地里,浑身沾满泥浆和呕吐物,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喘息,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杀人了?
不,他只是砸了个罐子……但那个人,确确实实是因他那一砸而死!
一双沾着些许泥点的、用料考究的锦靴,停在了他眼前。
林星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逆着光,他看到了那个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华服青年——七皇子赵翊。
赵翊微微低着头,正俯视着他。
那张清俊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审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林星满身的污秽和狼狈,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林星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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