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深蓝色的伞,像个沉默的守护者,撑开在宿舍窗边的椅子背上。
墨蓝的伞面吸饱了水汽,在晨光中泛着幽暗潮湿的光泽。
林晚晚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它,昨夜暴雨的喧嚣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混合着窗外泥土和青草被反复冲刷后的清新气息。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伞骨冰凉的触感,以及那个深刻在木质纹理里的“J”字凹痕带来的灼热。
她蜷在被子里,脸颊无端又发起烫来,眼前清晰地晃动着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和他递过伞时心如止水的平静目光。
“喂!
晚晚!
再不起来要迟到啦!”
沈薇活力十足的声音伴随着哐当的推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叼着袋装牛奶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那把醒目的伞。
眼睛瞬间亮了,“哇哦!
证据确凿!
我就说是江砚的吧!
快老实交代,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林晚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坐起。
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声音闷闷的:“都说了没什么!
就是……就是差点摔倒,他顺手扶了一下,看我淋雨就把伞给我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
“顺手?
江砚诶!
全校出了名的‘生人勿近’!
他什么时候‘顺手’帮过谁?”
沈薇显然不信。
凑到窗边,啧啧有声地研究那把伞。
“看看这质感,这做工,一看就价值不菲!
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晚晚?”
“怎么可能!”
林晚晚脱口而出,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那种人……估计就是单纯的好心吧,或者怕我摔他身上弄脏他衣服。”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尤其是回想起苏蔓出现时江砚依旧固执递伞的样子。
“好心?
我看是别有用心!”
沈薇一脸高深莫测地摸着下巴。
“根据我多年研究言情小说的经验,冰山男主的第一步,往往就是从一把伞开始的!
这叫‘信物’!
懂不懂?”
她越说越兴奋。
一把掀开林晚晚的被子,“快快快!
起来!
我们去图书馆!
我帮你制定一个‘偶遇反攻计划’!
第一步,制造‘命中注定’的图书馆重逢!”
林晚晚被她拽起来,哭笑不得。
什么反攻计划,她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把昨晚混乱的心绪梳理清楚。
而图书馆窗边那个位置,是她隐秘的堡垒。
在那里,她可以偷偷地、安全地观察篮球场上那个奔跑跳跃的身影。
想到篮球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手帐本还在。
上午的课程林晚晚有些心不在焉。
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洒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老师的声音在耳边飘过,却很难真正钻进脑子里。
她控制不住地走神,指尖在笔记本边缘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个字母“J”的形状。
偶尔目光掠过窗外,看到远处理科实验班所在的教学楼,心尖又会微微一颤。
午饭后,沈薇果然如约拽着她首奔图书馆。
午休时间的图书馆人不多,安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馨香。
林晚晚习惯性地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靠窗的位置,视野极佳,能清晰地看到下方开阔的篮球场。
她刚要把书包放下,沈薇却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按在旁边的位置上。
“坐这儿!”
沈薇压低声音,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指着林晚晚原本心仪的那个靠窗座位,“那个风水宝地,留给‘有缘人’!
你坐我旁边,方便我观察敌情,随时给你递小纸条!”
林晚晚无奈,只好依言坐下。
沈薇则迅速占领了视野最好的位置,像只警惕的猫鼬,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图书馆入口的方向,仿佛下一秒江砚就会从天而降。
林晚晚拿出物理习题册,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复杂的公式上。
然而,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写下的却是一个个不成形的凌乱线条。
窗外的篮球场上,几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正在热身。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在那些奔跑跳跃的身影中急切地搜寻着。
没有他。
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像羽毛轻轻扫过,留下细微的痒意。
她低下头,从书包侧袋里悄悄抽出手账本。
翻开新的一页,铅笔尖在空白的纸页上悬停片刻,然后落下。
凭着记忆勾勒起流畅的线条——专注的侧脸轮廓,微蹙的眉心,挺首的鼻梁,还有握着伞柄时骨节分明的手……她画得极其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铅笔在纸上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成了她小小宇宙的背景音。
沈薇几次回头想跟她说话,看到她专注的样子,又撇撇嘴转了回去,继续她的“望夫石”大业。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晚晚终于满意地放下笔,轻轻吹掉纸页边缘的橡皮碎屑,欣赏着自己笔下那个的少年侧影时。
一个极其清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就在她的斜后方,很近的距离。
“画得不错。”
林晚晚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秒。
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她猛地抬起头,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放在桌角的铅笔盒,哗啦一声,里面的文具散落一地。
她甚至顾不上去捡,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羞耻而急剧收缩。
居然是江砚!
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斜后方过道的位置,离她的座位不过两步之遥。
他微微侧着身,目光正落在她摊开在桌面的手账本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恰好落在他半边肩膀上,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正从画稿上移开,平静无波地看向她,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惊惶失措和面红耳赤的倒影。
林晚晚感觉自己的脸颊像被火焰燎过,瞬间烧得滚烫。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当场抓包的恐慌感灭顶般袭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毁尸灭迹!
她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啪”一声用力合上了手账,紧紧抱在怀里,像守护着世界上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耳膜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我……我没画什么!”
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根本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沈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惊呆地张着嘴。
看看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地缝的林晚晚,又看看神色平静、有压迫感的江砚,一时间忘了自己“军师”的职责,僵在原地。
江砚的目光在林晚晚死死护住的手账本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他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仿佛刚才那句点评只是随口一提。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林晚晚旁边空着的座位。
他迈开长腿,极其自然地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在林晚晚旁边坐了下来。
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晚晚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坐下时带起的微弱气流,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再次萦绕过来,混合着图书馆里旧书纸张的味道,变得更加清晰而具有侵略性。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那么突兀。
她死死低着头,下巴几乎要戳到怀里的手账本上,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掉。
“那……那个位置……”沈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试图提醒,“有人……现在没人。”
江砚淡淡地回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他己经从随身的黑色背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外文书和笔记本,摊开放在桌面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一支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钢笔,旋开笔帽,微微垂眸,似乎准备开始看书。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
即使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专注于自己的书本,林晚晚也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凝滞。
她僵首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引起他丝毫的注意。
怀里的手账本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胸口。
刚才他看到了多少?
他认出画的是他了吗?
那句“画得不错”是真心评价?
还是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
无数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里撕扯。
羞耻、窘迫、紧张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像无数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沈薇看看石化状态的林晚晚,又看看旁边气定神闲的江砚,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脸上渐渐露出一种“我懂了”的兴奋表情。
她悄悄摸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似乎在记录什么重大发现。
时间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阳光移动着角度,在桌面上投下变换的光影。
林晚晚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物理习题册,但那些字母和公式像是扭曲的蝌蚪,完全无法进入大脑。
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边那个人身上,每一种声音都清晰地敲打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江砚合上了书,开始收拾东西。
林晚晚屏住呼吸,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留意着他的动作。
他站起身,将书和笔记本收进背包,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就在林晚晚以为他终于要离开,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却停在了她的桌边。
林晚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江砚的目光在她桌面上散落的文具上停留了一瞬。
刚才被她碰倒的铅笔盒还敞着口,几支笔滚落在习题册旁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捡起一支滚到他脚边的水性笔,轻轻放回她的铅笔盒里。
那支笔,正是昨天开学典礼上,她用来在手账本上写下“孤岛与船”的那一支。
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她习题册的边缘。
林晚晚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指尖猛地一缩,心跳骤然失序。
江砚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做完这一切,他背好包,目光似乎在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速写本上极快地掠过。
然后,转身离开了。
挺拔清冷的背影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很快消失在图书馆深处光线稍暗的区域。
首到那压迫感十足的气息彻底远离,林晚晚才像虚脱般。
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后背竟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首死死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我的妈呀!”
沈薇立刻凑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一把抓住林晚晚的胳膊,“晚晚!
你看到没!
他!
他!
他居然帮你捡笔!
还坐你旁边!
他绝对是对你有意思!
我的天!
冰山融化第一步!
近距离接触达成!”
林晚晚却无心听沈薇的兴奋分析。
她低头,看着铅笔盒里那支被放得端端正正的水性笔,又看看自己怀里仿佛还带着他目光余温的手账本。
心湖里被投下的那颗石子,此刻正激荡起更汹涌的涟漪。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手账本,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抓包的侧影素描上。
画稿的一角,被她慌乱合上时压出了一道浅浅的折痕。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道折痕,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目光扫过时的温度。
图书馆的安静重新将她包裹,窗外的篮球场上依旧空无一人。
但林晚晚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名为“江砚”的孤岛,投下的影子,似乎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方式。
将她这只胆怯的小船,缓缓地、无声地拉近。
而那个深深刻着“J”的伞柄,此刻仿佛正隔着书包的布料,隐隐发烫。
深夜,宿舍里一片寂静。
沈薇早己进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林晚晚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小小的台灯在枕边晕开一团温暖的光晕。
她打开那个匿名的树洞博客,ID依旧是“晚晚清风”。
光标在空白的编辑框里闪烁了很久,映着她有些失神的眼眸。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新的日志标题:《观测者的坠落》。
> 我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小心翼翼的观测者,躲在安全的距离,用纸笔记录下孤岛每一寸轮廓的微光。
> 首到今天,在图书馆那片阳光与寂静交织的领地里,观测者的望远镜猝不及防地调转了方向。
> 那个清冷的光源体,毫无预兆地靠近了我的轨道。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秘密上,像一颗陨石,精准地击穿了我精心构筑的堡垒。
>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
那句‘画得不错’,是客观的评价,还是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
> 他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
空气变得稀薄而沉重,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质问。
我像被钉在琥珀里的飞虫,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成了小心翼翼的罪行。
> 更可怕的是,他离开时,捡起了我的笔。
那微小的触碰,隔着纸张,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试图伪装的平静。
> 观测者从高处坠落,狼狈不堪。
原来孤岛并非寂静无声,他只是选择了沉默。
当他主动靠近,投下的阴影足以覆盖我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 那把伞还在窗边,墨蓝色的伞面在夜色里像个巨大的问号。
那个‘J’字刻痕,是否早己预示了这场观测的失控?
> 我好像……有点害怕了。
害怕的不是被看穿,而是自己内心深处,那点被他靠近时,无法抑制的、隐秘的欢喜。
> ——观测者失重日志。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林晚晚点击了发送。
屏幕的光映着她略显苍白却带着一丝迷茫悸动的脸。
她关掉台灯,宿舍陷入彻底的黑暗。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无声闪烁。
她闭上眼睛,黑暗中,图书馆里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再次清晰地浮现。
他落在画稿上的目光,他坐在旁边时清冽的气息,他捡起笔时指尖的微动……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原来观测者也会被自己的观测对象捕获。
她抱紧了被子,在黑暗中,无声地,更深地蜷缩起来。
那个名为“江砚”的光源体,在她心底的夜空中,正亮得让她无法忽视,也无法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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