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破晓录(王才星空)全本免费在线阅读_王才星空全文阅读

冰冷的雨水砸在临街的窗玻璃上，噼啪作响，织成一张灰蒙蒙的水幕，几乎吞没了外面整个世界。屋里弥漫着一股陈旧木头混合着新鲜刨花的气息，那是多年浸淫在木头里的赵木匠身上散不去的味道，也是这个家最顽固的印记。

“咚！”

一块带着新鲜木质纹理的刨花，精准地砸在蒙着被子的隆起物上。

“起来！几点了？开学头一天就想迟到？等着老师点名站门口当门神？”粗砺的嗓音穿透雨声，毫不客气地在狭窄的屋子里回荡。赵木匠站在床边，身上的粗布工装沾着几片细小的木屑，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的根节。

被子蠕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憋得通红、汗津津的脑袋。星空费力地掀开眼皮，茫然地看向天花板那几道熟悉的水渍印痕，意识还没完全从混沌的睡眠泥沼里爬出来。喉咙里挤出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爸？”

“爸什么爸！”赵木匠眉头拧得像个疙瘩，没好气地又往被子上拍了一巴掌，蓬起一小团木屑的尘雾，“麻溜儿的！粥在锅里，自己盛！木头都没你这么沉！”他转身走向他那光线黯淡、堆满工具和木料的工作角落，抄起一把凿子，对着块厚实的木料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星空磨蹭着坐起身，头发被枕头揉得乱糟糟地翘着。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贴身戴着的一块东西——那是块小小的、边缘光滑的黑色石头，触手冰凉，像凝结的夜空碎片。从小就有，像个沉默的胎记。目光扫过墙上那张挂历，鲜红的“开学”二字刺眼地提醒着现实。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一股凉气瞬间裹住了只穿了背心裤衩的身体，激得他打了个哆嗦。窗外，灰暗的天空被雨水压得更低更低。

他趿拉着拖鞋挪到厨房，灶上的铁锅还温着，粘稠的小米粥散发出寡淡的热气。星空没什么胃口，机械地盛了一碗，刚喝了两口，那温吞的暖意还没焐热肠胃——

“哐当！”

一声巨响，连带着整扇单薄的门板都在剧烈的呻吟震颤，像是被一头愤怒的野牛撞了进来。雨水裹挟着外面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

“星子！还不走？要死啊你！”王才像颗炮弹似的冲了进来，浑身湿透，头发被雨水打成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校服外套胡乱敞着，露出里面浸湿的T恤。他脸上混合着雨水和奔跑带来的潮红，眼睛瞪得溜圆，一手撑着门框喘粗气，一手胡乱抹着脸上的水珠，甩得满地都是，靴子在地上踩出湿漉漉的脚印，“老赵头！你家这头懒猪再不起来，咱哥俩今天非得被年级主任当典型挂校门口示众不可！”

他几步窜到星空面前，不由分说一把夺过星空手里那碗只喝了几口的小米粥，“咚”的一声顿在旁边的桌子上，动作粗鲁得差点把碗磕裂：“还喝个屁！灌了一肚子水路上跑不动了怎么办？”他一把拽住星空湿乎乎的胳膊肘，那力道几乎要把人骨头捏碎，“赶紧的！跑啊！”

星空被他扯得一个趔趄，碗里的粥都晃出来几滴溅在桌面上。赵木匠从他那堆木头后面抬起头，只来得及吼了一嗓子：“臭小子！摔坏了碗你赔！”话音未落，两个半大小子已经旋风般冲出了家门，把老人的骂声和雨水的咆哮一起甩在了身后。

冰冷的雨点瞬间扑头盖脸砸下来。街道像条浑浊的灰色小河，屋檐淌下的水帘哗哗地冲刷着地面。王才拽着星空，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两人的头发、脸颊和单薄的校服，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呼…呼…你个坑货！昨晚干嘛去了？偷牛还是摸狗了？睡得那么死！”王才一边跑一边吼，雨水灌进嘴里又被吐出来。

星空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有点撕裂般的疼痛。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视线里一片模糊的水光。

王才奋力抹了把脸，刚想把挡路的刘海掀开，嘴巴也没闲着，“对了，听说了吗？城郊挖运河那地方，真刨出古墓了！昨晚电视台都去了！说是下面埋着好多宝贝，还有……嘶！”

他兴奋的声音突兀地卡住，变成一声尖锐的倒抽冷气。

星空猛地抬头。

就在王才头顶上方，那片被暴雨冲刷得灰暗混沌的天空，骤然被一道刺目的、赤红的光痕撕裂！

那光太快！太近！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霸道灼热，瞬间穿透了滂沱的雨幕，直贯而下！它撕裂空气发出的尖啸，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震耳欲聋的暴雨声。

目标——正是王才那颗因为讲述古墓而手舞足蹈、毫无防备的脑袋！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粘稠而缓慢。

星空甚至来不及去想“危险”这个词。他的身体像一张被瞬间拉到极限的弓，积蓄了全部本能的力量。王才脸上的惊骇刚刚凝固，瞳孔在骤亮的红光中收缩如针尖。在巨大的恐惧冲击下，王才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滚开！”一声嘶哑的咆哮从星空喉咙里炸开，带着超越年龄的凶狠。

他猛地撞开王才！

力道之大，王才像一个被狠狠掷出的布娃娃，踉跄着向后摔倒在泥泞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浪花。王才仰面朝天，泥水糊了一脸，眼中残留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惊骇。

而星空自己，在撞开王才的瞬间，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向前扑去。他猛地抬头，视野完全被那急速轰下的、拖着长长赤红尾焰的物体填满！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皮肤瞬间感到灼痛，头发发出细微的焦糊味。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爆开！

不是砸在头上的闷响，而是紧贴着身体右侧、狂暴地撕裂地面！

大地在脚下剧烈地抖动！一道混合着泥土、碎石、滚烫蒸汽和刺鼻硫磺味的灼热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星空感觉自己像是狂风巨浪中一片单薄的叶子，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掀飞！整个人腾空而起，又重重摔在几米外冰冷的积水里，泥浆冰冷地灌满了他的口鼻耳朵。

噗通！

水花四溅。

世界在疯狂的震颤和嗡鸣中摇晃、模糊。

无数灼烫的、细小的尖锐碎片，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裹挟着碎石泥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漫天喷射！它们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一部分狠狠砸在街道对面的墙壁上，嵌了进去，另一部分则铺天盖地地射向摔倒在泥水中的星空！

碎片的速度太快了！快得根本来不及躲避！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摔倒的星空视野天旋地转，泥水模糊了视线，只看到一片裹着灼热红光的碎片，撕裂雨幕，朝着他面门呼啸而来！

完全是本能！也是唯一的反应！

他猛地抬起了左手，挡在脸前！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锐响。

左臂小臂外侧，靠近肘部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到骨髓深处的剧痛！像被烧红的钢针狠狠贯穿！那块尖锐的、炽红的碎片深深楔入了肌肉！甚至能感觉到它接触骨头瞬间的撞击！

“呃啊——！”剧烈的痛楚让星空蜷缩起来，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早已湿透的衣衫，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被击中的地方，皮肉瞬间焦黑蜷曲，可怕的伤口深得像一张咧开的嘴，甚至能看到一点惨白的骨茬！灼热的剧痛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神经上，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星子！星子！！！”王才的嘶喊带着撕裂般的惊恐穿透了雨幕。他从泥水里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脸上糊满了泥浆，狼狈不堪，只有那双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星空手臂上那个恐怖的伤口。他脱下自己湿透的校服外套，手忙脚乱地想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地方，但很快就被染红，你别吓我！撑住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伤口，混着暗红的血水淌下。

星空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牙关紧咬，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痉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意识在尖锐的痛楚和冰冷的雨水冲刷下，一阵阵模糊、飘摇。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像是被浸染的墨迹。

混乱，尖叫，远处开始有人影奔来。

“快！快打120啊！” “我的老天爷！那是什么掉下来了？” “出事了！有人受伤了！好多血！”

嘈杂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像是在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星空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左臂那钻心的灼痛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的意识和生命力全部吞噬进去。冰冷的泥水和滚烫的疼痛在身上交织，世界在旋转、摇晃、变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冰凉，刺入鼻腔。

星空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窄窄的、铺着白色床单的推床上，头顶是医院走廊惨白单调的灯光，晃得人头晕。

右臂上扎着针，冰凉的药水正通过细细的透明管子输入体内。左臂……他下意识地想动弹一下左臂，却只感受到一种沉重的、被束缚的感觉。伤口似乎被厚厚地包扎起来了，但那种尖锐的、钻心的剧痛……好像……好像变得有些遥远了？只剩下一种深埋在肌肉深处的、沉重的闷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缓慢地搏动。

“……星子？星子！你醒了？”旁边传来王才压低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星空微微侧过头，看到王才那张脸。脸上的泥水洗干净了，但额角和颧骨上蹭破了几处油皮，渗出点血丝，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眼圈红肿得像桃子。穿着一件皱巴巴、明显不合身的医院病号服，估计是临时弄来的。他手里紧紧攥着星空的书包带子，指节捏得泛白。

“才哥…”星空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喉咙干得发痛，“我…水…”他的嘴唇干裂起皮。

王才赶紧抓起旁边床头柜上一个沾着水珠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把瓶口凑到星空嘴唇边：“慢点，慢点喝…医生说了，先别多喝…”他扶着星空的肩膀，动作笨拙又小心。

清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星空喘息了几下，目光落在自己左臂上厚厚的白色绷带上。绷带缠得很紧，从肘关节一直裹到了手腕上方。外面完全看不到伤口的模样，只有沉甸甸的麻木感。

“医生怎么说？”他问，声音依旧沙哑。

提到这个，王才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后怕，甚至有点茫然。“医生…医生都他妈快疯了！”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凑近星空耳朵，“刚才推进急诊室，好几个医生围着你的胳膊，要消毒、要清创、还要紧急缝合！那个带头的、戴着眼镜的老医生，把你扶进去的时候，脸都吓白了！他一直念叨‘深可见骨啊，这创面污染太严重了，搞不好要截肢’……”

王才的声音带着颤抖的余波，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的一刻：“他们剪开了你之前那件破T恤袖子，那血糊糊的……然后，护士拿着剪刀要剪掉你伤口周围的衣服碎片…一个医生拿着消毒钳准备夹掉嵌在里面的碎石头…”

他猛地打了个冷战，眼神直勾勾的，充满了纯粹的不可思议：“然后…然后他们全他妈傻了！跟见了鬼似的！那个老医生拿着镊子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声音都变调了，喊‘伤口呢？伤口呢？！刚才我亲眼看见的！深可见骨！创面还在渗组织液！骨头都看见了！’”

王才模仿着医生那惊恐变调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滑稽，但在当下这环境里，只让人觉得脊背发凉。他急切地抓住星空没受伤的右臂，用力晃了晃：“星子！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救护车上我还看见你手臂上那么大一个洞！血呼啦的！骨头都露白茬了！怎么推进去一会儿…绷带都没拆呢，他们就说…伤口没了？！”

星空的心猛地一沉。没了？

他下意识地再次用力感受左臂。那沉重的闷痛感似乎更强了一点，像有什么沉重而冰冷的东西在血肉深处缓慢地蠕动、涨缩。这感觉让他极度不安。他低头看着厚厚的绷带，右手试探着，隔着纱布轻轻按向肘部受伤的位置。

指尖传来的触感——纱布下面是平滑的皮肤轮廓！没有预想中伤口凹陷的惊悚感！

“真的…没了？”星空喃喃自语，心里的寒意比医院的冷气更刺骨。他想起了挡在脸前那一瞬间的感觉，那碎片炽热得烫穿皮肉、撞到骨头的剧痛…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飞速拼凑：狂奔、撕裂天空的赤红流星、爆炸、飞溅的碎片、左臂撕裂般的剧痛……还有！在摔倒、被碎片击中之前，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极细小、极坚硬的东西，带着灼人的高温，擦过脸颊，然后……坠入了校服胸前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

那个口袋！

星空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猛地伸出右手，不顾还扎着的输液针管，急不可耐地摸向自己胸前的口袋——那是校服上左边的一个大口袋，平时用来装点零钱或者钥匙。

指尖隔着湿漉漉、沾满泥点的校服布料，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冷、边缘锐利的轮廓！

还在！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口袋。那冰冷的触感更加清晰，像一块被雨水浸透的寒铁。他轻轻用手指捏住了它，将它从口袋里夹了出来。

一块碎片。

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边缘锋利得像被暴力撕开的金属薄片。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而深邃的漆黑，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光线，连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落在上面，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星空下意识地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它光滑的表面。触感冰凉滑腻，带着一种非金非石的奇特质感。就在指尖触碰到碎片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电流感，毫无预兆地从碎片上传来，沿着手指瞬间窜过整条手臂！那感觉并非纯粹的麻痹刺痛，更像是一种冰冷而沉重的“脉动”，仿佛碎片内部的某个沉寂的核心，被他的触摸短暂地扰动了一下。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星空心头一惊，手指条件反射般地微微蜷缩。

几乎就在他手指蜷缩的同一毫秒！

“滋啦——！”

一声极其短促、尖锐、如同高压电线瞬间短路的爆响！

王才手里攥着的、那个屏幕已经碎裂了好几道大纹、边缘还沾着泥污的手机，毫无征兆地从内部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蓝白色电火花！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塑料烧焦的刺鼻气味！

王才像被烫到一样怪叫着甩开了手！

碎裂的手机残骸冒着青烟，屏幕彻底漆黑，炸裂的外壳碎片和内部零件飞迸开来，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光滑的医院走廊地板上，滚烫的碎片甚至在地上留下了几点焦黑的痕迹。

一片死寂。

空气凝固了。只有那一缕缕袅袅升起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诡异而突兀。

王才保持着甩手的姿势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堆冒着烟的残骸，又猛地抬头看向星空，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刚目睹了天方夜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无法理解的茫然：“…我艹？！什…什么东西？！我的手机…炸…炸了？！”

星空也完全僵住了。右手还保持着抓住陨石碎片的姿势，指缝间那深邃的黑色似乎更冰冷了一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嗖嗖地爬上来。他看着王才那见了鬼似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厚厚的绷带，最后视线定格在右手掌心里那块冰冷漆黑的碎片上。

巧合？还是……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之前那个戴眼镜的老医生带着两个神色紧张的护士急匆匆走了出来。老医生的脸色依旧凝重，眉头紧锁，目光飞快地扫过地上的手机残骸和冒烟的焦痕，又迅速落在星空和王才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狐疑：“怎么回事？刚才什么声音？”他的视线锐利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尤其在星空缠着绷带的左臂和他那只紧握着、看不出什么的右手上停留了片刻，“病人需要安静休息！任何危险物品都不允许带进来！刚才那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王才张了张嘴，看看地上的废墟，又看看医生，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脑子显然还处于宕机状态。

星空反应极快，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本能，在那医生审视的目光扫到他握拳的右手之前，手腕一翻，极其自然地将那块冰冷的碎片滑进了自己右边校服裤子的口袋里。动作快得像魔术师的手法。他脸上努力挤出一点茫然和痛苦混合的表情，虚弱地喘了口气：“医生…我…我感觉伤口……里面好沉……好痛……”

这痛苦的呻吟和苍白的脸色瞬间吸引了医生的注意力。老医生眉头皱得更紧，暂时撇开了刚才的爆炸声，快步走到星空床边，语气严肃：“沉？痛？”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小心地开始解开星空左臂上厚厚的绷带，“刚刚初步检查，创面确实消失了，这简直不可思议…但内部组织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小伙子，你确定刚才那爆炸声跟你无关？手机上有什么异常吗？”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星空和王才。

绷带被一层层解开。王才也顾不上心疼他那炸烂的手机了，紧张地凑过来看。

白色的纱布被揭下。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左前臂外侧，靠近肘部的地方，皮肤光滑平整！没有一丝一毫新割开的伤口！甚至连一点擦伤的红痕都没有！只有皮肤上残留着一些用来消毒的碘伏留下的黄色痕迹。

“真…真没了？”王才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戴着橡胶手套的医生手指，带着职业性的冰凉，仔细按压、触摸着那片完好平滑的皮肤。星空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医生手指按压的触感，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在那看似完好无损的皮肤底下，肌肉深层，那沉重的、冰冷的、宛如凝固水银或某种沉重液态金属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在医生的按压下，微微搏动了一下！像是一头在沉睡中被惊扰的异兽！

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只是随着医生的按压适时地皱起眉头，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呃……里面…疼…感觉像有铁块嵌着……”

“奇怪……”老医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继续在星空光滑的手臂皮肤上仔细按压、探查，像是在寻找某个隐藏的开关，“从表皮看，愈合得…不，可以说是奇迹般地消失了。但深层触诊…”他按到一个特定的点，星空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苍白，“这里…确实有非常明显的硬结感和压痛，范围还不小…就像是…肌肉组织深层出现了异常钙化或者…某种不明异物沉积？”

医生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医学上的困惑和严肃：“小伙子，你这情况太反常了。我需要马上给你安排CT和核磁共振，必须弄清楚你手臂深层到底是什么情况！护士，立刻准备影像…”

“医生！”星空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突兀。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输液管被扯得一晃，“我…我没事了！真的！就是里面还有点酸胀…可能…可能是伤到筋了吧？我爸…我爸他还在家等我…他…他腿脚不好…”他把赵木匠搬了出来，语气带着恳求和虚弱，“检查…能不能…晚点？我现在就想回家休息…”

他紧紧盯着医生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绝不能去做那个什么共振！天知道那机器扫下去，会照出什么东西来！

老医生愣了一下，看着星空苍白疲惫的脸和恳求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他那条诡异“复原”的手臂，似乎在权衡。最终，职业的谨慎占了上风：“不行！小伙子，你这情况太反常了！手臂深层不明原因的硬结、压痛，加上之前那么严重的开放性伤口离奇消失，这绝不是小事！必须尽快查明原因！万一……”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一个年轻护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焦急：“李主任！3号手术室那边紧急呼叫！车祸伤者大出血，人手不够了！”

老医生脸色一变，立刻看向星空，又看看那护士，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一边是极其棘手、闻所未闻的诡异病例，一边是急需抢救的生命。

“王主任也在那边，他让我务必请您过去支援！”护士又急促地补充了一句。

“唉！”老医生重重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星空，“小伙子，你这种情况，不做检查绝对不行！先去留观室等着！等我处理完那边马上回来！”他飞快地在手上的夹板写了点什么，撕下一张纸塞给旁边一个护士：“小张，带他去留观区！看好他！别让他乱跑！我尽快回来！”说完，顾不上再多看星空和王才一眼，带着另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跟着来报告的护士跑向了手术室方向。

剩下那个叫小张的护士，看起来年纪不大，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刚才手机莫名其妙爆炸也把她吓得不轻。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冒烟的残骸，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星空和惊魂未定的王才，犹豫了一下，还是尽责地拿起那张纸条：“那个…两位同学，跟我去留观室那边等吧？”她的语气带着点惊魂未定的紧张。

王才终于从手机爆炸的震惊中稍微缓了点神，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捡自己那炸得七零八落的手机尸体。

“别碰！”小张护士立刻紧张地喊道，“万一还有余电或者别的…”她指了指地上，“一会儿等保安来处理吧。先跟我走。”

“我……我的手机……”王才看着地上的废墟，哭丧着脸，欲哭无泪。

星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一丝，但左臂深处那沉甸甸、冰冷硬的异物感，如同一个巨大的秤砣坠在那里，提醒着事情远未结束。他微微点头，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护士姐姐，麻烦您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推床上下来，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左臂那异常的沉重感让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小张护士推着空推车，示意他们跟上。王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己那堆还在冒烟的电子残骸，心疼得龇牙咧嘴，最后还是咬咬牙，颓然地跟上了星空的脚步。走廊里灯光惨白，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重刺鼻。三人沉默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荡，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留观区在走廊尽头拐角处，临时用屏风隔出了一片区域，摆着几张简易的折叠床。空无一人。

“你们就在这休息，千万别到处乱跑！”小张护士指了指靠墙的两张床，再次强调，“李主任处理完那边就过来！手臂有任何不舒服立刻按铃叫我！”她指了指床头一个红色的呼叫按钮，又警惕地看了一眼星空那只“痊愈”的左臂，眼神复杂，然后才转身快步离开，大概是去通知保安处理那堆手机残骸了。

脚步声远去。

屏风隔出来的小小空间里，只剩下星空和王才两个人。压抑的沉默瞬间笼罩下来，只剩下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和仪器滴答声。

王才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折叠床上，身体还因为刚才的惊吓和手机报废的打击微微发抖。他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浓浓的困惑：“星子…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星空那条藏在袖管里的左臂，“那石头…那破石头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掉下来差点把我们俩炸上天！还把你手臂砸个大洞！结果洞没了？摸一下它老子的手机就炸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拔高，手指神经质地指向星空右边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就那小块石头？！”

星空的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口袋的位置。隔着布料，那块深邃冰冷的碎片轮廓清晰地抵着他的掌心。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惊悸和手臂深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冰冷的搏动感。他抬起头，对上王才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惊疑和探寻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干。

“我也不知道…才哥。”星空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真实的茫然和沉重，“我只知道……挡那一下的时候，有东西…很小的东西…进了口袋。然后…”他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医生的怀疑、王才的惊恐、口袋里的东西、消失的伤口、炸掉的手机…这一切诡异得让他头皮发麻。

王才烦躁地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眼神在星空的脸和他口袋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一件极度危险的赃物。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不行！星子！这玩意儿太邪门了！不能留！趁那老大夫还没回来，赶紧的！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它扔了！扔厕所冲走！扔下水道！扔垃圾桶！总之离我们远远的！鬼知道它下一秒还能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上前一步就想拽星空的胳膊：“快！趁现在！那护士也还没回来！”

星空的心猛地一紧。扔掉？这个念头瞬间闪过，带着强烈的诱惑。这诡异的东西，带来剧痛，带来消失的伤口，炸毁了王才的手机……它就是灾厄的源头！

但几乎是本能地，按着口袋的右手却收紧了。那碎片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奇异而沉重的质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骨髓深处的……呼唤？

就在这时——

“呜哩呜哩呜哩——！”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雨后的黄昏，穿透了医院略显沉闷的空气，最后戛然停在了楼下！

两人瞬间僵住。

王才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更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警…警察？！这么快？冲我们来的？”他猛地看向星空的口袋，“完了！肯定是因为那石头！那爆炸！他们来抓你了？！”

星空的心脏也骤然沉到了谷底。警察？因为陨石坠落？因为手机爆炸？

屏风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隐约能听到“现场勘查”、“物证”、“爆炸”之类的断词。

不能再等了！

星空看了一眼旁边通向洗手间方向的小门，又看了一眼屏风入口处晃动的人影。

“走！”他低喝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左手深处那沉甸甸的异物感似乎更强烈了些，但他顾不上了。他一把拉起还处于惊恐中的王才，压低身体，像两道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快速闪进了旁边那个通向洗手间的小门。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过道，一边是病房，另一边是污物处理间的门。过道尽头透出一点黄昏的光线——那里有一扇虚掩着的、通往医院后面巷子的安全出口门！

“这边！”星空当先冲了过去，一把拉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混杂着雨后潮湿泥土、垃圾腐败味道和城市下水道特有气息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门外是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堆着几个满是污渍的垃圾桶，墙壁斑驳，地面上流淌着发黑的脏水。

警笛声就在前门方向嘶鸣，仿佛近在咫尺。

星空没有丝毫犹豫，拽着王才就冲进了黄昏笼罩下的巷子里。冰冷的雨水早已停歇，但空气依旧湿冷刺骨，带着深秋的寒意。巷子里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脚下流淌的污水和不远处主街上闪烁的车灯。

两人在狭窄、散发着垃圾酸腐气息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脚步声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啪啪作响，溅起浑浊的水花。王才喘着粗气，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嘴里不停地念叨：“警察不会追上来吧？我这辈子都不想进局子啊！都怪那破石头……”

星空闷头狂奔，肺部因为剧烈的喘息而火辣辣地疼。左臂深处那沉重冰冷的感觉，随着奔跑的震动，变得越发清晰、突兀！像是有熔化的铅水灌进了骨髓深处，并且还在不断膨胀、冷却、凝固！每一次脚步落下，都震得那团沉重冰冷的东西在血肉里嗡嗡作响，牵扯着每一根神经。

那种异物感，不再是模糊的闷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真实的、坚硬的、占据了他左臂核心的存在感！

巷子终于到了尽头。外面是相对开阔的后街，行人寥寥。街灯昏黄的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枝叶洒下来，在地面的水洼里晃动。两人背靠着冰冷的、爬满湿漉漉青苔的砖墙，停下来大口喘息。汗水和残留的雨水混在一起，从脸颊滚落。

“甩…甩掉了吧？”王才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探头探脑地朝巷子口张望。

星空没有回答。他靠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臂……左臂的感觉太不对劲了！

那沉甸甸的、凝结在臂骨深处的冰冷异物感，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和活跃！它不再是安静地蛰伏，而是在缓慢地…蠕动？扭曲？像是一条冰冷的蛇，或者一团正在塑形的沉重水银！每一次脉动都拉扯着周围的筋肉，带来一种诡异的、酸胀的麻木感。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下巴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臂。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关节。

昏黄的路灯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斑驳地洒落下来，在他抬起的手臂上投下摇曳晃动的光斑。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住自己的左手手掌。

借着那昏暗摇曳的光线——

星空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

那不再是属于人类的血肉皮肤！

靠近肘部内侧，那原本平滑的人类肌肤之下，清晰地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却又无比刺眼的……银线！

那银线细如发丝，却又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是用熔化后的液态白银直接描绘在皮肤下层的筋膜上！它们呈现出一种奇异而扭曲的、如同古老岩画中闪电图腾般的纹路！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极其诡异地……流淌！

与此同时，随着他抬起手臂的动作，皮肤下那沉重的异物感也如同呼应般蠕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沉重如液态金属的寒流，瞬间顺着那几条银线急速蔓延开来！所过之处，手掌的皮肤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从手腕开始，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灰银色，像潮水漫过沙滩，迅速吞噬了原本健康的肤色！皮肤失去了应有的弹性和光泽，变得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冰冷的锡纸！那银色一直蔓延到指尖！指甲盖也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类似氧化银的色泽！

整只左手，在昏黄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介于金属与皮膜之间的诡异质感！冰冷！坚硬！沉重！失去了所有属于血肉的温度和柔软！

皮肤下那几缕银色的诡异纹路，在灰银底色上微微闪烁，像是有能量在深处流动探索。它们看似无序地扭曲缠绕，却又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非自然的节奏和韵律。

巷子里的空气陡然凝固。连远处隐约的车流声都仿佛被隔绝了。

星空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潮湿的青苔墙壁上。他死死地看着自己左手，那流淌着冰冷银芒的、宛如异界造物的左手。寒气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心脏深处，激起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那不再是他的手臂。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