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行“需要家长3点前到园接孩子”的字,像冰锥一样扎进苏晚意的眼底。
下午三点,是她对陈总监承诺提交“云栖”最终方案的时间,也是幼儿园要求接悠悠的截止时间。
时间和空间,这对冷酷的孪生子,再一次狞笑着扼住了她的咽喉。
办公室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屏幕上缓慢蠕动的渲染进度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神经。
指尖残留的咖啡温热早己消散,只剩下金属机壳的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间的窒闷感,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找谁帮忙?
闺蜜?
这个时间点,她们也都在各自的职场泥潭里挣扎。
前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
那个名字连同那段失败的婚姻,是她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就在这时,陈宇打完了电话,步履轻松地走了回来,脸上还带着说服总监后的得意:“搞定!
晚意姐,总监说理解特殊情况,但三点整他必须看到东西,会议室等着呢。”
苏晚意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混杂着焦虑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声音有些发干:“陈宇…我,我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
她语速很快,几乎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幼儿园临时通知,三点必须接悠悠。
我这边…实在走不开。”
陈宇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请求。
他看向苏晚意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助的急迫,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小鹿。
他几乎没有思考,立刻应承下来:“接悠悠?
行啊!
小事一桩!
在哪家幼儿园?
我这就过去!”
他掏出手机,动作干脆利落。
“晨曦双语,就在西林路和育才街交叉口那家。”
苏晚意飞快地报出地址,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悠悠的老师姓林,我…我马上给她发个信息说明情况。
悠悠认识你吗?”
她突然想起这个关键问题。
“见过照片嘛!
上次团建聚餐,你不是给我们看过悠悠画画的照片?
小丫头眼睛特像你,水灵灵的。”
陈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得晃眼,“放心,保证安全送到你面前。
你把林老师电话发我。”
苏晚意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点,感激几乎要溢出眼眶:“谢谢你,陈宇,真的…太谢谢了。”
她迅速将林老师的联系方式发过去。
“客气啥!
你安心搞定方案,悠悠交给我!”
陈宇挥了挥手机,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风风火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电梯口。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晚意和那台嗡嗡作响、缓慢渲染的电脑。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再次投入到那些复杂的参数和设计细节中,但心底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陈宇靠谱吗?
悠悠会不会害怕陌生人?
幼儿园老师会不会觉得奇怪?
无数个念头纷乱地撞击着。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在两点五十分,渲染进度条跳到了100%。
苏晚意以最快的速度整合文件、输出、刻盘,抱着笔记本电脑和打印好的效果图,几乎是冲向总监办公室。
汇报过程紧张得像打仗,陈总监那张严肃的脸在挑剔的目光中渐渐缓和,最终点了点头:“嗯,效果出来了,参数调整得不错。
后续细节再跟甲方碰一下。”
苏晚意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
刚走出总监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是陈宇。
“晚意姐!
任务完成!
悠悠小公主安全接到啦!”
陈宇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音是马路上嘈杂的车流声,“不过…外面突然下暴雨了!
瓢泼大雨!
我们被困在幼儿园对面的‘甜甜圈’奶茶店了。
你放心,悠悠在喝热牛奶,我给她买了小蛋糕。”
暴雨?
苏晚意心头一紧,快步走到窗边。
果然,刚才还只是阴沉的天空,此刻己是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间连成一片水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她看了看表,己经快西点了。
“你们就在那别动,我马上过来!”
苏晚意抓起包就往外冲。
等她冒着倾盆大雨,狼狈地冲进那家小小的奶茶店时,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两个人。
悠悠正坐在高脚椅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一块点缀着草莓的奶油蛋糕,小脸上沾了点奶油,大眼睛亮晶晶的。
陈宇则坐在她旁边,微微侧着身子,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手里还比划着动作。
悠悠听得入了神,偶尔咯咯笑两声,完全没有面对陌生人的紧张和不安。
看到苏晚意湿漉漉地冲进来,悠悠眼睛一亮,立刻放下小勺子,伸出沾着奶油的小手:“妈妈!”
声音清脆响亮。
陈宇也转过头,看到她的样子,赶紧站起来:“晚意姐,你怎么淋成这样?
快擦擦!”
他顺手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动作自然。
苏晚意顾不上自己,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女儿:“悠悠,没事吧?
有没有害怕?”
“没有!
陈宇叔叔给我买蛋糕,还给我讲打怪兽的故事!”
悠悠摇摇头,小脸上是纯粹的开心,“他说怪兽最后被奥特曼用爱心光波打败了,因为怪兽的爸爸妈妈不爱它,它才变坏的。”
她稚气的话语让苏晚意微微一怔。
陈宇在一旁笑着解释:“瞎编的,哄孩子嘛。”
他看着苏晚意用纸巾擦拭湿发和脸颊,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滑落,浸湿了衬衫的领口。
她的侧脸线条在奶茶店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带着淋雨后的脆弱感,却又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
他眼神闪了闪,拿起自己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折叠伞:“雨太大了,我这有伞,送你…送你们回去?”
苏晚意本想拒绝,但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雨,再看看女儿,最终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三人走出奶茶店,陈宇撑开伞。
伞不算很大,容纳两个大人一个孩子显得有点局促。
陈宇很自然地将伞的大部分空间倾向苏晚意和悠悠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被斜飞的雨点打湿了。
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滑落,他也浑不在意,只是小心地护着悠悠,不让她被雨水溅到。
苏晚意牵着女儿,感受着身旁来自另一个人的、带着湿气的体温和那把明显倾斜的伞,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是感激,也有一丝久违的、被人小心护在伞下的微妙感觉。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出一个小小的、带着暖意的空间。
悠悠被妈妈和陈宇护在中间,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伞顶滚落的水珠,似乎觉得很有趣。
“今天真是多亏你了,陈宇。”
苏晚意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雨声盖过。
“都说了小事。”
陈宇侧头看她,雨水沾湿了他的睫毛,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悠悠很乖,特别可爱。
她画画真挺有天赋的,林老师还给我看了她今天画的,说是‘妈妈在彩虹上跳舞’。”
提到女儿,苏晚意紧绷的嘴角终于弯起一抹柔软的笑意:“她从小就爱涂鸦。”
“挺好的,有灵气。”
陈宇的语气很真诚,“晚意姐,你一个人带她,真挺不容易的。”
这句话没有刻意的同情,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的感慨。
苏晚意心头微动,没接话,只是把悠悠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雨幕中的城市霓虹模糊成一片片流动的光晕,脚下的积水倒映着匆忙的人影和车灯。
在这个被雨水包围的狭小空间里,一种莫名的、带着湿漉漉暖意的氛围悄然滋生。
终于到了苏晚意租住的小区楼下。
楼道里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
“快上去吧,别让悠悠着凉了。”
陈宇收起伞,站在单元门外,半边肩膀湿透了。
“你也赶紧回去换衣服,今天真是太感谢了。”
苏晚意由衷地说,掏出钥匙开门。
“真没事儿!”
陈宇摆摆手,看着被苏晚意抱在怀里、困得开始揉眼睛的悠悠,语气轻松地说,“以后要是再有这种赶不及的时候,或者下雨不方便,随时叫我,反正我住得也不远,有车也方便。”
他这话说得随意,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苏晚意正要道别,陈宇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起来,语气带着点惯常的亲昵:“姐?
…嗯,刚送个朋友回家…什么朋友?
就同事啊…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什么拖油瓶不拖油瓶的,别瞎说!
…行了行了,我一会儿就回来,挂了!”
虽然陈宇最后几句压低了声音,还侧过了身,但那句清晰的“拖油瓶”还是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雨后的暖意,精准地扎进了苏晚意的耳膜。
她抱着悠悠的手臂瞬间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陈宇有些尴尬地挂断电话,转过头,对上苏晚意瞬间变得疏离而平静的眼神,连忙解释:“那个…是我姐,她这人说话不过脑子,晚意姐你别往心里去…没关系。”
苏晚意打断他,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今天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的伞。
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她抱着悠悠,利落地转身,刷卡进了单元门。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潮湿的空气和陈宇欲言又止的身影。
楼道里感应灯昏黄的光线落下,映照出苏晚意紧绷的下颌线。
怀里悠悠己经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全然不知刚才那句冰冷的词汇曾怎样掠过母亲的耳畔。
“拖油瓶”…这三个字,带着陈宇姐姐电话里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苏晚意刚刚被雨水和善意浸润得有些柔软的心房。
那被分担压力、被小心护在伞下的片刻暖意,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冰冷的、尖锐的现实,提醒着她那个无法摆脱的标签和世人眼中的“原罪”。
她抱着女儿,一步步走上楼梯。
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沉重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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