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闷响绝非寻常雷鸣,倒像是九天之上的青铜巨钟被生生撞裂,震得灌江口的江水翻起三尺白浪,连院心老槐树的根须都在泥土里剧烈颤抖。
檐下的红灯笼“啪”地撞在枝桠上,红绸穗子断了线,飘飘荡荡落在青石板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杨天佑刚把最后一块莲蓉月饼塞进杨婵手里,抬头便见东边的云层裂了道狰狞的口子。
那不是自然的云隙,是被某种灼热的神力硬生生撕开。
金红色的光焰从裂口里倾泻而出,像熔化的铜水顺着天幕蜿蜒而下,将半边夜空烧得滚烫,连中秋的圆月都被染成了诡异的橘色。
“爹,那是什么?”
杨婵咬着月饼,小手指着天上的光带,豆沙馅沾在鼻尖上。
瑶姬手中的粗瓷酒碗“当啷”坠地,碎成八瓣。
她猛地攥住杨天佑的胳膊,指尖冰凉如寒冬的冰棱,声音抖得不成调:“是……是天兵……”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炸破夜空,无数金甲天兵踏着光焰落在院外,密密麻麻的长矛组成坚不可摧的铁壁,将这方小小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甲胄相撞的脆响中,一道格外刺眼的金焰飘入院中,落在老槐树下。
金焰里裹着个金甲神将,金甲上绣着三足乌图腾,领口袖口滚着烈焰纹,手中长剑泛着太阳般的炽光。
剑脊上盘踞的金乌仿佛活了过来,展翅欲飞。
他抬脸时,眉眼间竟与瑶姬有几分相似,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淬了冰的冷漠。
“瑶姬。”
他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却带着能冻裂骨髓的寒意。
“玉帝己知你私配凡人,诞下孽种,特命我来带你回天庭领罚。”
大金乌,玉帝之子,瑶姬之侄。
“大金乌……”瑶姬往前踉跄两步,素裙在金焰映照下泛着惨白。
“你忘了小时候,姑姑给你编过乌羽冠?
你说要做三界最公正的神将……此一时,彼一时。”
大金乌打断她,金乌剑微微抬起,剑尖精准地指向杨天佑。
“凡人与仙子私通,本就是逆天之举。
这凡人,还有这三个孽种,都得死。”
“你敢!”
杨天佑猛地将瑶姬拽到身后,自己抄起墙角的扁担横在胸前。
他只是灌江口一个普通的樵夫,肩膀上还带着白日挑柴磨出的红痕,此刻脊背却挺得像江中的礁石。
“他们是我的妻儿,不是孽种!”
“爹!”
十二岁的杨蛟突然抄起那柄枣木剑,剑刃被他磨得发亮,他挡在杨天佑身前,少年的胳膊还未长足力气,却死死攥着剑柄,指节泛白如霜。
“要动我爹娘,先问过我这剑!”
“不知死活。”
大金乌冷笑一声,手腕轻抖,突然射出一道金光,如灵蛇般缠上枣木剑。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枣木剑断成两截,金光余势不减,狠狠抽在杨蛟胸口。
少年像片枯叶般飞出去,撞在石桌上,青瓷盘里的月饼滚落一地,混着他呕出的鲜血。
“哥!”
杨婵吓得大哭,要扑过去却被杨天佑死死按住。
“蛟儿!”
瑶姬周身突然泛起银白色的神光,素裙无风自动,鬓角的桂花被气流卷得纷飞。
“既然你们苦苦相逼,那今天便鱼死网破!”
她掌心凝聚起一团莹白的仙光,狠狠砸向最近的天兵,长矛瞬间被震成齑粉。
可天兵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白衣很快被血染得斑驳,手臂被长矛划破的地方,渗出血珠落在青石板上。
“瑶姬,你非要逼我动手吗?”
大金乌的金乌剑嗡鸣作响,剑身上的金焰突然暴涨,将半个院子都染成金色。
“凭你现在的这点微薄仙力,也敢对抗天庭?”
“我若束手就擒,他们只会死得更惨!”
瑶姬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白虹,在天兵阵中穿梭。
她避开金乌剑的锋芒,指尖划过之处,金甲纷纷碎裂,可天兵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她的仙光越来越黯淡,嘴角开始溢出金色的血。
杨天佑看着她被三名天兵围攻,长矛几乎要刺中她后心,他突然冲了去。
他明知凡人之躯挡不住神兵,却还是用脊背为她挡开刺来的长矛。
“快走!”
长矛穿透他后背的刹那,杨天佑缓缓倒下,落在瑶姬脚边。
他望着她染血的脸,突然笑了,嘴角溢出的血泡沾在下巴上:“瑶姬……我没保护好你……爹——!”
杨戬撕心裂肺地哭喊,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看着父亲的眼睛慢慢闭上,只觉心胆俱碎。
檐下的风铃突然“啪”地脆响,第一片竹篾断了。
系着的贝壳坠落在杨天佑手边,摔成两半,露出里面泛着珍珠光泽的内壁。
“爹死了……”杨婵懵懂地拽着杨戬的衣角,小手冰凉如铁。
“哥,爹不动了……还有你。”
大金乌的目光落在刚撑起半个身子的杨蛟身上。
少年胸口的衣襟己被血浸透,却死死咬着牙,用断了的枣木剑柄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站起来。
“我杀了你……”他含糊地咒骂着,声音嘶哑如破锣,突然朝着大金乌扑去,像头濒死的幼兽。
金乌剑再次亮起,快得只剩一道金光。
杨戬甚至没看清剑是如何动的,就见杨蛟的身子猛地一顿,随即软软倒下,正好落在杨天佑身边。
他最后望了杨戬一眼,嘴唇翕动着,像在说“保护好妹妹”。
第二片竹篾断了。
贝壳坠在杨蛟的血泊里,被染成暗红色,再也映不出月光。
“不——!”
杨戬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是疼痛,是种更烈的、像岩浆般滚烫的东西从心脏首冲头顶。
额头的银痕越来越烫,烫得皮肉都在发疼,他听见自己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前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金光。
那不是金乌剑的光,是从他眉心喷薄而出的神辉!
一只竖眼在银痕处缓缓睁开,瞳仁里流转着日月星辰,能看穿天兵铠甲下的筋骨,能看见金乌剑上的符文,能看见大金乌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
“天眼……”瑶姬失声喊道,周身爆发出最后的白光,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二郎,带婵儿走!
快!
别回头!”
她转身扑向大金乌,用身体缠住金乌剑的锋芒,仙光与金焰碰撞的巨响中,她朝着杨戬的方向嘶吼:“快跑,别回来!”
白光将天兵挡在身后的瞬间,杨戬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吓傻的杨婵转身就冲。
他的小短腿在路上踉跄奔跑,天眼为他照亮前路,耳边是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身后是瑶姬被金乌剑刺穿的闷响,还有第三片竹篾断裂的轻响。
“追!”
大金乌的怒吼震得树叶簌簌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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