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浑的钟声顺着悠长的地铁道传了进来。
正好是午夜十二点。
他正蹲在废弃地铁隧道的积水里。
水没过脚踝,混着铁锈味往靴子里钻。
他盯着前方那道晃动的光束——有人举着手电筒走来,光柱在潮湿的墙壁上扫过,照亮斑驳的涂鸦和渗着水的裂缝,像在给这条垂死的隧道做最后的体检。
光束的尽头,是个拖着银色行李箱的男人。
行李箱的轮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摸了摸后腰的军用匕首,刀柄上的防滑纹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
这是第七个目标了。
雇主只说箱子里是“能改变规则的东西”,没说为什么每次交接都选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也没说那些失手的同行最后都去了哪里。
他见过其中一个的照片,在警局的公告栏里,照片上的人笑得一脸阳光,胸腔却像被某种巨力掏空,只剩个黑洞洞的轮廓。
光束突然停在他藏身的立柱后。
“出来吧,”男人的声音裹着水汽滚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我数到三,你自己走出来,或者我把你嵌进这墙里,选一个?”
他捏紧匕首,指节泛白。
隧道深处传来列车驶过的轰鸣,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心跳。
他知道自己该像前六次那样,要么潜行绕后,要么干脆利落地扑上去——但此刻鼻腔里突然钻进一股气味,很淡,像雪后初晴时的松木味,从那只箱子的锁孔里飘出来。
这味道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被锁在阁楼的夜晚,母亲留在他口袋里的那半块薄荷糖。
男人数到“二”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隧道的轰鸣。
他最终还是站了出去,不是因为那道逐渐逼近的光束,而是箱子里飘出的气味突然变了——像是松木燃尽后的焦糊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男人举着枪,手电筒的光首首打在他脸上,逼得他只能眯起眼。
“动作挺快,”男人笑了笑,枪口却没放下,“比前几个聪明,知道藏在水里——热成像扫不到体温,是吧?”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只箱子。
箱子表面不知何时凝起了一层白霜,在潮湿的隧道里显得格外诡异,刚才拖行的痕迹上,甚至结了细小的冰碴。
“想要这个?”
男人用枪管敲了敲箱盖,“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他依旧沉默,右手悄悄往背后探去。
那里藏着根特质合金丝,能在0.3秒内勒断成年男性的颈动脉——这是他的保命招,前六次任务从没失手过。
但这次,合金丝还没碰到指尖,箱子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内部的机械结构开始运转。
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男人风衣的下摆瞬间覆上一层薄冰,他猛地咒骂一声,枪掉在地上,双手徒劳地去扯冻住的衣料。
他抓住这个间隙扑上去,却在距离箱子半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箱锁自动弹开的瞬间,一股极寒的气流喷涌而出,他看见箱子里蜷缩着个东西——不是他想象中的机密文件或贵金属,而是个浑身裹着白布的少年,脸色苍白得像冰雪,睫毛上甚至挂着冰晶,却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双纯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像他七岁那年坠进去的冰湖。
“找到你了……”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水汽,却精准地钻进他耳朵里,“哥哥。”
他浑身一震,后腰的合金丝“当啷”掉在积水里。
男人的惨叫声和冰层破裂的脆响在隧道里炸开,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少年那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回荡,混着阁楼里母亲的哭声,和怀表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箱子里的白霜突然褪去,少年抬起手,纤细的指尖指向他胸口。
他低头,看见自己衬衫口袋里的钱包正发烫,夹层里的照片透出血一样的红光,照片上那个模糊的女人影像,正一点点和眼前少年的眉眼重合。
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钱包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少年的指尖还停在半空,那双纯黑的瞳孔里映出他此刻的模样——浑身湿透,眼神紧绷,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你……”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冰碴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男人的惨叫声己经停了,他瞥到对方僵在原地,全身覆盖的冰层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风一吹就碎成了粉末,化作细小的冰晶消散在空气里。
隧道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隐约的滴水声。
少年从箱子里坐起身,白布滑落。
他赤着脚踩在结霜的地面上,却像感觉不到寒冷,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湿透的发梢。
“冷吗?”
少年的指尖带着奇异的暖意,“妈妈说,等你找到我,就把这个给你。”
少年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剧痛猛地炸开,他跪倒在积水里,视线开始模糊。
恍惚中,他看见隧道的墙壁在剥落,露出后面暗红色的砖石,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
远处的滴水声变成了心跳,沉重而缓慢,每一次搏动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他们快追来了。”
少年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妈妈藏在你身体里的东西,该醒了。”
他想问问“他们”是谁,想知道母亲到底藏了什么,可嘴里涌出的却是腥甜的铁锈味。
疼痛的感受再一次加强,他差点痛得晕过去。
就在这时,隧道入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像利剑般刺破黑暗。
他看见为首的人举着枪。
少年突然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雪,却让他脊背发凉。
“记住了,”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悠远,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的名字不是‘第七个’,是……”最后那个词被淹没在枪声里。
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却又奇异地充满了力量。
积水在他身边沸腾起来,蒸汽弥漫中,他听见自己发出了不像人类的低吼,而手里的军用匕首,不知何时己经变成了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长刀划破蒸汽的瞬间,他看清了刀身映出的自己——瞳孔边缘泛着淡淡的金红,像烧到尾声的炭火。
那些冲进来的人愣住了,举枪的手迟疑了半秒,就是这半秒,足够他化作一道残影。
血珠溅在结霜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血晶。
他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的,只知道刀柄传来的震动顺着手臂爬上来,和身体的灼热共振。
第一个人倒下时,嘴里还吐出没喊完的代号:“目标……觉醒……觉醒?”
他低声重复,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少年不知何时退到了箱子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像个旁观的孩子,只是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映着刀光和血影,没有丝毫波澜。
又一颗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隧道的砖墙上,迸出火星。
他猛地转身,长刀横扫,对方的枪管应声而断,手腕上的腕表“啪”地裂开,表盘里流出的不是齿轮,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落地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们不是人。”
少年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很轻,“是‘守钟人’,妈妈说过,他们靠吞噬血潮孤裔的血生存。”
他动作一顿,余光瞥见那些“守钟人”的脖颈处,都有一圈极淡的青灰色印记,和他记忆里阁楼门缝中看到的影子一模一样。
七岁那个夜晚,母亲把他塞进通风管道时,脖颈上也浮现过同样的印记,只是颜色更深,像要渗出血来。
“妈妈……”他咬着牙,长刀插进最近一个“守钟人”的胸口。
对方没有倒下,反而发出咯咯的笑声,伤口处涌出的黑色液体顺着刀身爬上来,试图缠住他的手。
他的小臂突然腾起火焰,黑色液体像被烫到般缩回,“守钟人”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一团焦黑的灰烬。
“用那个。”
少年指向他胸口,“妈妈留的照片。”
他一把扯出衬衫里的钱包,照片己经烫得快要燃起来。
照片上的女人笑着,背景是片燃烧的森林,她手里举着的,正是少年刚才给他的那枚银钥匙。
他下意识地将照片按在另一人的脸上,“滋啦”一声,对方像被泼了硫酸,发出凄厉的惨叫。
当最后一个“守钟人”化作灰烬时,隧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少年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长刀“哐当”落地,他瘫坐在积水里,小臂上的火焰慢慢退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没留下任何痕迹。
少年走过来,捡起那枚从“守钟人”手腕上掉落的腕表,表盘里的黑色液体己经凝固,露出背面刻着的一行小字:“第七夜,钟鸣之时。”
“今天是第七夜。”
少年把腕表递给他,“妈妈算准了的。”
他接过腕表,金属外壳冰冷刺骨。
远处的隧道深处,突然传来沉闷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像是从地底最深处钻出来的,震得他耳膜发疼。
“钟响了。”
少年抬头望着黑暗深处,纯黑的瞳孔里似乎有光在流动,“我们该走了,去见妈妈。”
他看着少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笑容依旧,只是背景里的火焰,不知何时变成了和隧道墙壁一样的暗红色砖石。
钟声还在继续,每一声都像敲在记忆的裂缝上,那些被遗忘的片段开始翻涌:阁楼的锁孔、母亲染血的衣角、还有一句反复出现的低语,模糊不清,却带着熟悉的温度。
他抓起地上的长刀,站起身。
不管“守钟人”是什么,不管母亲藏了什么,至少此刻,他知道自己该跟着那个少年走。
因为钟声里,好像混着母亲的声音,在说:“别怕,找到他,你们就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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