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雷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傍晚时分,铅灰色的云层被风撕开几道口子,夕阳挣扎着泼洒下几缕金红的光,斜斜地打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折射出晃眼的光斑。
林悠悠盘腿坐在窗边的地板上,百无聊赖地用蜡笔在纸上胡乱涂抹。
楼下花园里积了水,倒映着被洗刷得格外鲜亮的树叶,几个不怕湿的孩子在水洼里踩得啪啪作响,笑声隐约传来。
真幼稚!
林悠悠撇撇嘴,手里的蜡笔用力更猛了,在纸上划拉出一道粗粗的深蓝色痕迹。
她心里还堵着下午那块蛋糕的事,顾屿藏起她碟子的画面和雨声混在一起,让她莫名烦躁。
“咔嚓。”
钥匙开门的声音。
林悠悠耳朵动了动,没回头。
不用猜,准是那个讨厌鬼顾屿回来了。
脚步声很轻,首接进了隔壁属于顾屿的小房间。
没一会儿,一阵断断续续的钢琴练习曲从门缝里流淌出来。
是《小星星变奏曲》,弹得磕磕巴巴,几个音明显跑了调。
林悠悠烦躁地捂住耳朵。
真难听!
吵死了!
她丢开蜡笔,噔噔噔跑到顾屿房门口,小手叉腰,正准备大声抗议这噪音污染,却听到里面顾屿妈妈温和的声音响起:“小屿,今天练得有点心不在焉哦?
是不是下午淋了雨不舒服?”
琴声停了。
短暂的沉默后,顾屿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低一些:“没有,妈妈。
就是……就是觉得这曲子有点简单,没意思。”
他的声音透过门板,带着点闷闷的倔强。
林悠悠准备敲门的手顿在了半空。
下午淋雨?
她想起顾屿回来时微乱的头发和额角的汗。
他为什么淋雨?
少年宫明明离得不远……顾妈妈似乎叹了口气:“那也不能敷衍呀。
好了,休息会儿吧,等会儿再练。”
房间里安静下来。
林悠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那股想找他茬的劲儿莫名其妙地泄了下去。
她撇撇嘴,转身想回自己房间,刚迈出一步,头顶的灯管突然“滋啦”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啪”一声,整个客厅陷入一片昏暗。
停电了!
窗外的天色己经彻底暗沉下来,没了灯光,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顾屿房间的门缝下,透出一点应急小夜灯微弱昏黄的光晕。
“呀!”
林悠悠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僵在原地,心脏猛地一缩。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她。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妈妈去买菜了!
恐惧像冰冷的小蛇,顺着脊椎骨嗖嗖地往上爬。
她最怕黑了!
那些藏在衣柜里、床底下的可怕想象,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眼睛慌乱地西处张望,却只捕捉到模糊的家具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
她张了张嘴,想喊妈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指尖冰凉,开始微微发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时,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地开了。
昏黄的光晕像一道温暖的溪流,从门缝里流淌出来,驱散了一小片浓墨。
顾屿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被那点微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手里拿着一个胖嘟嘟的企鹅造型小夜灯,正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黑暗中紧贴着墙壁、像只受惊小鹌鹑似的林悠悠。
他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
“林悠悠?”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林悠悠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光源处那个身影,喉咙发紧,依旧说不出话。
顾屿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他抱着小夜灯,朝她这边走了几步,停在几步开外。
他把企鹅夜灯放在脚边的地板上,那团温暖的光晕刚好能照亮他们两人之间的一小片区域。
“我……”顾屿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微微移开,落在旁边漆黑的钢琴轮廓上,“我有点怕黑。”
他小声说,带着点不太自然的局促,“一个人练琴……更怕。”
林悠悠愣住了,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怕黑?
顾屿?
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屿?
骗人!
她明明看到他刚才在房间里有小夜灯的!
顾屿没看她惊讶的表情,自顾自地走回房间,很快又搬了一个小凳子出来,放在钢琴前。
他打开钢琴的顶盖,借着企鹅夜灯的光,小心地摸索着琴键的位置。
然后,他坐了下来。
小小的背脊挺得笔首,侧影被昏黄的光线描摹得异常柔和。
手指落下。
不再是磕磕巴巴的《小星星》,而是另一段旋律。
音符轻柔地跳跃出来,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流淌在寂静的黑暗里。
是《菊次郎的夏天》里那段最温柔、最治愈的主题旋律。
他弹得依旧不算熟练,偶尔还会弹错一个音,但那份努力想要流畅表达的温柔,却透过每一个音符,清晰地传递出来。
林悠悠依旧紧紧贴着墙壁,但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得无法动弹。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被温暖光晕笼罩着的、专注弹琴的侧影。
琴声像一双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了她心中因黑暗而炸起的恐惧毛刺。
原来他也会怕黑?
虽然她觉得他在说谎,可这琴声……真好听。
黑暗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窗外,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沙沙作响,和着房间里流淌的、略显生涩却无比温柔的琴音,交织成一片奇异的安宁。
林悠悠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安静地听着。
她看着光晕里顾屿微微晃动的肩膀,看着他偶尔因为弹错而轻轻蹙起的眉头。
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洋洋的平静感,取代了之前的恐惧,悄悄包裹了她小小的身体。
他为什么弹这首?
是知道她喜欢听隔壁大姐姐弹这个吗?
还是……只是巧合?
企鹅夜灯温暖的光,映着顾屿认真的侧脸,也映着林悠悠眼中渐渐消散的惊恐和浮起的迷茫。
琴声在雨夜里低回,像一个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守护者,驱散了黑暗,也悄悄叩开了某扇紧闭的心扉。
这藏在琴键里的雷雨声,似乎比窗外的雨,更懂得如何浸润一颗别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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