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的灼痛感还没散去,林晚星猛地睁开眼。
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出租屋那盏接触不良的吊灯。
是泛黄的试卷、掉漆的课桌椅,还有……前桌男生后脑勺上那撮倔强的呆毛。
讲台上的吊扇吱呀转着,把九月的热风切成碎块,拍在脸上带着粉笔灰的味道。
讲桌后,地中海发型的班主任唾沫横飞,手里的三角尺敲得黑板邦邦响:“……所以这道三角函数题,辅助线必须这么做!
听懂了没有?”
底下稀稀拉拉地应着,林晚星却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座位上。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28岁的林晚星,在那个潮湿的梅雨季,因为连续三天没吃正经东西,心脏骤停在月租八百的出租屋里。
弥留之际,她眼前晃过的全是17岁的夏天——苏晓晓塞给她的那颗草莓味真知棒,江屿被阳光晒得发白的侧脸,还有父母在客厅吵架时摔碎的那只青花瓷碗。
“后悔”两个字像硫酸,把她最后一点意识都蚀得干干净净。
可现在……林晚星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不是那双常年握鼠标、指节泛青的手。
这双手纤细、白皙,虎口处还有个浅浅的月牙形疤痕——是高二那年帮苏晓晓抢回被抢的自行车时,被车链蹭到的。
她的目光疯了似的扫过桌面,右上角压着本数学练习册,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林晚星。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高三(一)班。
桌肚里露出半截校服裤,蓝白相间的条纹,裤脚磨得起了毛边。
“喂,发什么呆呢?”
胳膊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林晚星浑身一颤,转头撞进一双亮晶晶的杏眼。
苏晓晓正皱着眉看她,手里转着支粉色笔杆的中性笔,笔帽上还挂着只小熊挂件——那是林晚星当年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后来因为陈宇一句“幼稚”,被她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老班刚才点你名了,问你暑假作业是不是又没写。”
苏晓晓压低声音,飞快地往她桌肚里塞了本练习册,“我的借你抄,快点,他要下来巡查了!”
温热的触感从手臂传来,林晚星看着苏晓晓近在咫尺的脸。
没有后来因为常年熬夜加班长出的黑眼圈,没有被生活磋磨出的疲惫,只有17岁少女特有的、饱满的苹果肌,和眼底藏不住的关心。
前世,就是这个女孩,在她被陈宇那帮人带去网吧通宵时,红着眼眶在网吧门口等了整整一夜;在她因为成绩太差被父母责骂时,偷偷把自己的零花钱塞给她买辅导资料;最后却因为陈宇一句挑拨离间的话,被她恶狠狠地推开:“你少管我闲事!”
首到苏晓晓后来考上外地大学,两人再也没联系过。
林晚星偶尔从同学群里看到她的消息,听说她成了优秀的会计师,身边有了新的朋友,再也不需要那个只会拖她后腿的自己了。
“晓晓……”林晚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干嘛?”
苏晓晓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伸手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脸怎么这么白。”
指尖的温度落在额头上,真实得让人心慌。
林晚星抓住那只手,紧紧地,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
“我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把涌到眼眶的湿意逼回去,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作业……我自己写。”
苏晓晓愣住了,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转性啦?
以前不都等着我给你抄吗?”
林晚星没说话,只是把那本练习册推回去,目光落在自己空白的作业本上。
前世这时候,她的作业永远是空白的,上课要么睡觉要么偷偷玩手机,满脑子都是陈宇说的“读书有什么用,混社会才赚钱”。
现在想想,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哟,林大美女今天居然没睡觉?”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股淡淡的烟味。
林晚星的脊背瞬间绷紧。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宇。
前世把她拖进泥潭的罪魁祸首。
仗着家里有点钱,整天逃课、打架、泡网吧,却总装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哄得那时候脑子进水的自己团团转,以为跟着他混就是“酷”,就是“自由”。
林晚星没有回头,手指攥紧了笔,指节泛白。
陈宇见她没理,从后排探过身,胳膊搭在她椅背上,语气轻佻:“晚上老地方开黑,我叫了几个兄弟,去不去?”
周围有同学偷偷看过来,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以前的林晚星,从来不会拒绝陈宇。
苏晓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林晚星按住了手。
林晚星缓缓转过头。
陈宇穿着件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头发染成张扬的亚麻色,嘴角噙着惯有的、自以为迷人的笑。
这张脸在她记忆里模糊了很久,此刻清晰地出现,只让她觉得生理性不适。
“不去。”
两个字,轻得像羽毛,却让陈宇脸上的笑僵住了。
“你说什么?”
他像是没听清,挑眉凑近了些,烟味更浓了,“我没听错吧?”
林晚星抬起眼,首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惊讶,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被拂逆的恼怒。
但她没有退缩。
17岁的陈宇或许能吓住17岁的林晚星,但吓不住一个带着28岁灵魂、从地狱爬回来的她。
“我说,不去。”
林晚星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要写作业,准备高考。”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教室仿佛都安静了。
连讲台上的班主任都停了下来,推了推眼镜,狐疑地看向这边。
陈宇的表情彻底沉了下去,他上下打量着林晚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林晚星,你玩什么把戏?”
林晚星没再理他,转回头,翻开数学练习册。
第一页的例题旁边,苏晓晓用红笔标了个小小的“易”字。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那道红色的标记上,像一粒小小的火种。
她知道,从拒绝陈宇的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肺部的灼痛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脏有力的跳动。
砰砰,砰砰。
像在为一个失而复得的夏天,重新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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