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晨五点半,尖锐的哨声像根针,刺破了宿舍的混沌。
林晓猛地坐起身,额头撞上床板,疼得她龇牙咧嘴。
下铺的李娟翻了个身,嘟囔着:"要命啊,还让不让人睡了..."话音未落,走廊里传来管理员的吼声:"都起来!
五分钟后楼下集合!
迟到罚款二十!
"宿舍里瞬间炸开了锅。
八个女孩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铁架床被晃得吱呀作响。
林晓抓起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衣,扣子掉了两颗,用别针别着。
她跑到走廊尽头的水龙头下,掬起冷水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镜子是块模糊的玻璃,映出她蜡黄的脸和黑眼圈——来工厂半个月,她还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快点快点!
"小莲从身后推她,辫子上的红绳晃来晃去,"今天张扒皮值班,迟到要挨打的。
"林晓点点头,跟着人流往楼下跑。
操场上己经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穿着蓝工衣的工人。
张主任背着手站在前面,啤酒肚挺得老高,手里拿着根橡胶棍,时不时往地上抽一下,发出"啪"的脆响。
"都给我站好了!
"张主任的声音像破锣,"昨天这批玩具眼睛贴歪了三十个!
是谁干的?
站出来!
"人群鸦雀无声。
林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昨天确实贴歪了两个,趁组长不注意偷偷换了新的。
"没人承认是吧?
"张主任冷笑一声,"全体罚站半小时!
谁敢动一下,加倍!
"秋风吹过操场,卷起地上的纸屑。
林晓穿着单薄的工衣,冻得瑟瑟发抖。
她看见前排一个女孩晃了一下,张主任的橡胶棍立刻抽了过去,女孩疼得闷哼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晓咬紧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就是王老师说的"轻松体面"?
她想起离家时娘塞给她的煮鸡蛋,想起弟弟羡慕的眼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2早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配着咸菜疙瘩。
李娟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脸色苍白:"晓晓,我肚子疼得厉害,想请个假。
"林晓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你发烧了,得去看医生。
""看医生要自己花钱的,"李娟有气无力地说,"我来的时候只带了五十块,交了报名费就剩不下多少了。
"林晓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拿着,去镇上诊所看看。
我帮你跟组长请假。
""不行,"李娟把钱推回来,"你也没钱。
我再忍忍,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那天上午,李娟晕倒在了流水线上。
林晓和另一个女工把她抬到医务室,医生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九,说是急性肠胃炎,要输液。
李娟一听要花八十块,哭着说不治了。
"不治会出人命的!
"林晓急了,拉着医生求情,"能不能便宜点?
"医生摇摇头:"我们这是工厂医务室,药价都是定死的。
"最后还是小莲来了,掏出她的全部积蓄——一百二十块,塞给医生:"先治病,钱以后再说。
"她瞪了李娟一眼,"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李娟输了液,烧渐渐退了。
但当天下午,张主任就来找她了:"李娟是吧?
病好了就赶紧上班,厂里不养闲人。
""我还没好利索..."李娟小声说。
"没好利索就辞工!
"张主任不耐烦地说,"急辞工扣一半工资,慢辞工提前一个月申请。
自己选!
"李娟哭了。
她才来二十天,工资还没发,辞工就意味着白干。
林晓想替她说话,被小莲拉住了——小莲冲她摇摇头,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别惹祸。
那天晚上,李娟收拾行李的时候,林晓帮她叠衣服。
李娟的包袱很小,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就只有一个绣着鸳鸯的枕头套,是她娘给她绣的嫁妆。
"晓晓,我对不起我娘,"李娟哽咽着,"她说让我好好干,给弟弟攒学费...""回家也好,"林晓安慰她,"家里至少能吃饱穿暖。
""你呢?
"李娟看着她,"你不走吗?
"林晓沉默了。
她想起那本藏在枕头下的词典,想起邮局汇款单上的金额。
她不能走。
3第二天一早,林晓去送李娟。
火车站挤满了人,大多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打工者。
李娟买了张站票,要站二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家。
"这个给你。
"李娟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塞到林晓手里,"路上买的,没舍得吃。
"苹果还带着她的体温,林晓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别哭啊,"李娟帮她擦眼泪,"等我回家了,给你写信。
"火车开动的时候,李娟扒着窗户挥手,辫子在风中飘着。
林晓站在月台上,看着火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手里的苹果硌得掌心生疼。
回到工厂,林晓发现李娟的床铺空了。
小莲走过来,递给她一个馒头:"吃点吧,下午还要干活。
""小莲,"林晓咬了一口馒头,眼泪又下来了,"我们是不是也会像李娟一样?
"小莲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
我们跟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们能忍。
"小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林晓从未见过的坚定,"而且,我们有手艺。
""手艺?
"林晓愣住了。
"你会写字,写得那么好,"小莲说,"我打算去学踩电车,制衣厂缺这种技工。
总有一天,我们不用再站流水线。
"那天晚上,林晓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台电脑,她用那支英雄钢笔写字,写的是"林晓"两个字,工工整整。
醒来时,天还没亮。
林晓摸出枕头下的词典,借着窗外的月光翻到"韧"字。
解释是:柔软而结实,不易折断。
林晓笑了。
她想,她要做莞草,就算被踩进泥里,也能从石缝里钻出来。
窗外的机器还在轰鸣,永不停歇。
林晓握紧了拳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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