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观察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林微坐在特制的合金椅上,手腕被半环形的皮带固定着,皮革边缘磨得皮肤发红,却远不及后颈那枚微型传感器带来的寒意——那是顾晏清昨天植入的,用于实时监测她的脑血氧水平。
“第17次记忆锚点测试,开始。”
顾晏清的声音从头顶的扬声器传来,带着电子音特有的冰冷质感。
他就坐在隔壁的监控室里,透过单向玻璃,像欣赏艺术品般注视着她。
白色的墙壁上突然亮起投影,出现的是燕大附中的校门。
初夏的阳光穿过香樟树叶,在红砖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频率在监测仪上拉出一道陡峭的折线。
那是她的高中校门。
“2018年5月17日,下午三点十分。”
顾晏清的声音精准地报出日期,“你在生物竞赛省级选拔赛中提前西十分钟交卷,走出考场时,校服领口沾着片梧桐絮。”
皮带突然收紧,将她的肩膀向后勒去。
林微被迫仰起头,视线撞进对面墙上的镜面——里面映出她苍白却倔强的脸,和十年前那个穿着蓝白校服、举着生物奥赛集训营通知书冲进办公室的女孩,竟有几分重叠的轮廓。
那年她十七岁,是燕大附中出了名的“生化双绝”。
化学老师总说她配平的方程式像印刷体,生物老师拿着她画的细胞结构图在教研组传阅。
而她的班主任顾晏清,是唯一一个能在有机化学合成题上难住她的人。
“顾老师,这个杂环化合物的命名规则,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是不是又更新了?”
晚自习的办公室,她抱着习题册站在他桌前,台灯的光晕在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上浮动。
窗外是和今晚一样的雨,他耐心讲解的声音混着雨声,成了高三最安稳的背景音。
他为了带完他们这届毕业班,向学校申请延迟了退休。
最后一次模拟考,她的生物卷子拿了满分,他在卷首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保持这个势头,清北的实验室在等你。”
“想起来了?”
顾晏清的身影出现在观察窗后,白大褂上沾着点实验用的磷光粉,在昏暗里像散落的星子。
他举起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她高中时的学籍照片,扎着高马尾,眼神亮得像淬了火,“那时你的多巴胺分泌水平,比现在稳定12%。”
林微猛地扯动手腕,皮带与金属扣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顾老师,”她刻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舌尖几乎要咬出血来,“您当年教我们的《中学生守则》里,可没说过‘把学生当实验品’这一条。”
观察窗后的人影顿了顿,随即传来低低的笑声,像雨滴砸在空心的金属管上。
“守则是给普通人制定的,薇薇。”
他的声音突然近了,原来他己经走进了实验室,橡胶鞋底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悄无声息,“你从来不是普通人。
从你能用三种方法分离叶绿体色素时起,就不是了。”
他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福尔马林与雪松混合的气味——和十年前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只是那时还带着粉笔灰的干燥感。
林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那些汹涌的回忆退去几分。
“所以您就把我关在这里,用神经递质监测仪来证明您的判断?”
她的目光扫过他胸前口袋里露出的钢笔,那支派克金笔,是当年她拿了全国生物竞赛金奖后,他作为奖励送给她的。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他标记“猎物”的第一枚标签。
顾晏清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耳垂,那里有个细小的针孔,是昨天植入微型传感器时留下的。
“我在完善你,就像提纯化合物,总要去除杂质。”
他的指尖冰凉,“那些多余的情绪,无用的恐惧,都是阻碍你抵达学术顶峰的杂质。”
“包括自由吗?”
林微首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鼓励与温和的眼睛,如今像精密打磨过的黑曜石,只反射出她被囚禁的倒影。
雨突然大了起来,砸在观察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顾晏清收回手,转身走向实验台。
那里放着个玻璃培养皿,里面漂浮着片半透明的组织——是用她的干细胞培育出的神经细胞,在营养液里舒展着纤细的突起。
“自由是相对的,”他用镊子轻轻拨动培养皿,“就像这些神经元,看似在培养液里自由生长,实则每一次突触延伸,都遵循着既定的基因编码。”
他转过身,手里多了支装着琥珀色液体的注射器,“这是根据你高中时的基因样本调制的神经调节剂,能让前额叶皮层保持最佳兴奋状态。”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竟然从十年前就开始收集她的基因信息?
那个总在晚自习后叫住她、耐心解答问题的班主任,那个在她竞赛失利时递上热牛奶的顾老师,原来从一开始,就在编织这张名为“栽培”的网。
“您延迟退休,不是为了我们毕业班,是为了我,对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信仰崩塌时的剧痛。
顾晏清没有回答,只是举着注射器走近。
皮带再次自动调节松紧度,这次却留出了微妙的活动空间——像是故意给予的、带着羞辱意味的“恩赐”。
林微突然笑了,笑声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亮。
“顾晏清,你知道吗?
当年我故意在你出的模拟卷里留了个错误。”
她微微侧头,避开他递来的注射器,发丝扫过被皮带勒红的皮肤,“那个关于乳糖操纵子的调控机制,我画反了启动子和操纵基因的位置。”
顾晏清的动作停住了。
“您从来没指出来过。”
林微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锐利,“因为您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想看看,无所不能的顾老师,会不会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猛地挣动身体,这次皮带竟被她挣开了一个扣,“现在我知道了,您不是看走眼,您是太自信了。”
窗外突然亮起一道闪电,瞬间照亮顾晏清错愕的脸。
他大概没想到,这个被他视作“完美样本”的学生,从十七岁起就藏着这样桀骜的锋芒。
林微趁机曲肘撞向他的手腕,注射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在瓷砖上漫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但她没跑成。
顾晏清反应极快地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压抑的怒火,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欣赏?
“很好。”
他贴着她的耳廓低语,声音冷得像冰,“看来我的样本,还需要更多的驯化实验。”
第二道闪电划破夜空时,林微看清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那是猎手终于遇到势均力敌的猎物时,才会有的、混杂着残忍与痴迷的兴奋。
皮带重新锁紧,比之前更紧。
但林微的嘴角却扬着,像暴雨中不肯低头的野草。
她知道,这场关于驯服与反抗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她的武器,从来都不是眼泪,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她的大脑,和永不熄灭的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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