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绣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侧目。
倚着廊柱的宋梓(宋楠竹),原本眯着眼。
像株渴水的树苗般贪婪地感受着雨水冲刷手臂的冰凉触感,舒服地首哼哼。
此刻他却猛地睁开了那双清亮得过分仿佛不染尘埃的眼睛,首勾勾地看向霁绣的背影。
他抽了抽鼻子,像小动物嗅闻什么奇怪的气味。
眉头困惑地拧了起来,连手里拎着的青玉酒壶都忘了往嘴边送。
“三师姐……”他声音拖得有点长,带着刚睡醒似的懵懂,又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你身上……好奇怪啊。”
几步开外,正摇着那把华丽朱雀凤翅扇慢悠悠踱步的宋璟,动作戛然而止。
扇面上流转的朱红色泽仿佛被冻结。
他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里,所有的戏谑和玩世不恭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种深潭般的审视。
他微微侧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针。
在霁绣微微颤抖的指尖苍白的唇色和宋梓那张写满困惑的脸上来回扫视。
仿佛要在空气中捕捉到那无形的“奇怪”。
就连己经跑出几步正要去小厨房的宋桃,也像是被无形的线扯住,猛地扭回头。
她那双大大的杏仁眼里,原本因师姐归来而充盈的喜悦瞬间被紧张和不安取代,小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裙角。
廊下的空气,因为宋梓这一句“好奇怪”,骤然变得粘稠而沉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唯有哗啦啦的雨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喧嚣着,将这片刻的凝滞衬得更加诡异。
旁边还未走远的宋煜脚步顿住,回头看来。
宋梓完全没注意其他人的反应。
他的注意力全在霁绣身上,自顾自地非常认真地描述着他感受到的:“像……像被大风吹散的蒲公英,飘飘忽忽的……又像……嗯……像那棵被雷劈过一半的老槐树一边绿油油的,一边焦黑枯槁……你的光,在晃,不稳当,快散架了似的!”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在自己脑袋旁边胡乱比划着。
试图描绘那种不稳当的状态,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急切。
像个看到新奇事物急于分享又词不达意的孩子。
“你撞到很凶很凶的坏东西了吗?”
他歪着头,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和一点点担忧。
“还是……有人打你闷棍了?”
他问得极其认真,仿佛“被人打闷棍”是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受伤原因。
霁绣的心猛地揪紧。
这感知力……果然避不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小八,又偷喝师父的‘醉清风’了?
尽说些稀奇古怪的梦话。
师姐就是淋了雨,有点头晕。”
“头晕?”
宋梓眨巴着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对这个解释似乎不太满意。
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哦……那,那你得多晒晒太阳!
晒饱饱的!
太阳晒着可舒服了!”
他说着,像是被自己的话提醒了。
立刻又把手臂伸进雨幕里,脸上重新露出那种近乎陶醉的属于植物的纯粹快乐。
“唔……雨也好,凉丝丝的……就是太吵了点。”
他不再看霁绣,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满足地喟叹一声。
仿佛刚才那番关于神魂不稳的惊人之语,不过是孩童发现了路边一颗形状奇怪的石头,随口说了出来,转眼就忘了。
霁绣看着他沉浸于雨水的侧影。
那毫无城府的陶醉神情,与她灵魂深处翻涌的血色记忆形成诡异的割裂。
宋梓的话像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宋煜看着宋梓重新沉浸于雨水和美酒的单纯快乐中,紧蹙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
他再次看向霁绣,温润的目光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底深处,一丝疑虑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却又被他良好的修养迅速压下。
他温声道,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师姐快去吧,湿衣久着,寒气入骨,恐伤及根本。
莫要再耽搁了。”
那伤及根本几个字,似乎意有所指。
宋璟则意味不明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声音短促而冷峭。
他摇扇的动作重新开始,但那节奏明显比之前快了一丝,华丽的扇面在空中划出略显焦躁的弧度。
他那双桃花眼最后在霁绣脸上深深剜了一下,仿佛要将她此刻的虚弱和强装的镇定看穿,最终什么也没说。
转过身,绛红色的衣摆划过一道略显凌厉的弧线,摇摇晃晃地走了。
宋桃见宋梓不再“吓唬人”,又听到西师兄的催促,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拍了拍小胸脯,对着霁绣露出一个“师姐快休息”的担忧眼神,也赶紧迈着小碎步跑向小厨房的方向。
廊下,再次只剩下倚着柱子淋雨的宋梓,和浑身湿透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灵魂深处剧痛与寒意交织的霁绣。
冰冷的雨水顺着宋梓墨绿色的劲装衣角,汇成细流,不断滴落在他脚边的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终于……暂时过关了?
霁绣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廊下只剩下倚着柱子淋雨的宋梓,和浑身湿气透神魂深处依旧隐隐作痛的霁绣。
雨水顺着廊檐如珠帘般垂落,在地面积起小水洼,又溅开细碎的水花。
霁绣收回目光,压下心头因宋梓方才话语掀起的波澜。
也压下灵魂深处那如影随形的撕裂感。
她必须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梳理这混乱的一切。
她拖着沉重湿冷的衣袍,迈步,准备绕过那沉醉于雨中的身影,向内院走去。
就在她与宋梓擦肩而过的刹那。
“啧。”
倚着柱子的宋梓,那双清亮的眼睛无意识地扫过院中被雨水疯狂冲刷的一处青石板路,那里积着一小滩浑浊的泥水。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无意识的梦呓,声音混在哗啦啦的雨声里,飘忽不定:“……雨……好大……都……冲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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