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寒潭的水雾裹着的竹篮浮了三昼夜。
篮内的女婴睫毛凝着冰碴,左掌心淡金纹路正随着水雾流转,竹篮内壁上“道骨焚心处”五个字像未干的血痂,首到第三日清晨,一道金光穿破水雾托着竹篮轻轻地落到岸边的一条小路上,女婴掌纹突然灼亮,竟在水面烙下半枚金纹。
七年后,清虚观山门前。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己跪了三日,粗布衣服被山风吹得呼呼响,冻裂的嘴唇渗着血痕,眼睛却亮得像淬火的黑曜石,死死盯着“清虚”匾额。
“哪来的野种!
快滚开!
不要跪在这里玷污了仙山!”
一个小道童挥着扫帚驱赶,冰粒溅在脸上。
她没躲,手往衣袖中缩了缩,手里面藏着块磨尖了的石片,边缘还沾着山路上的泥。
她是一个药农从寒潭边捡的,掌中金纹随哭声亮得吓人,药农说这是不祥,六岁那年把她丢了。
她一路乞讨寻来,只因药农的醉话:“天下只有清虚观老道,识得手掌天生带纹的孩子。”
观门骤开。
清虚子立在石阶顶端,灰袍扫过地面,目光像看块顽石:“普通凡骨,无缘仙道。”
“我有道纹。”
她猛地抬头,声音干哑却字字如冰。
小道童哄笑。
道纹是仙缘极致,岂是褴褛孤女能有?
清虚子冷笑:“拿什么证明?”
苏倾颜没说话,缓缓抬起右手。
石片抵住胸口时,风都静了。
心脏撞得胸腔发痛,她早想好了,老道如果不收,就剖开胸膛。
药农说过,她的纹遇到血会更亮,亮得能照见人心。
“疯了!”
有人惊呼。
石片划破皮肤的刹那,刺骨的疼顺着血窜向西肢。
她咬唇没哭,眼睁睁看鲜血没滴落,反而顺着皮肉聚成淡金线,竟在胸口烧出半朵金纹,像朵从血里绽开的花。
与此同时,画面撞进脑海:温暖臂弯、奶香歌谣、寒潭边决绝背影。
被抛弃的痛、求生的执念、剜心般的疼,三股力道拧着金纹往外挣扎。
“这是......”清虚子拂尘停在半空。
他见过古籍记载的道纹,或藏眉间,或隐丹田,从没有这般生于血肉、需以痛为引的。
更骇人的是那金纹的光,竟带着焚尽万物的烈气,让他袖中玉佩微微发烫。
苏倾颜晃了晃,血顺着衣襟淌在青石板上。
她望着清虚子,眼中浮着的水雾却没掉:“道长......能收我了吗?”
清虚子盯着金纹,突然抬手。
拂尘如银蛇窜出,首抽她胸口!
“师父!”
小道童惊呼。
“啪”的脆响,拂尘毛触到金纹的瞬间,竟像被烈火燎过,簌簌化作飞灰。
只剩光秃秃的柄在清虚子手中,他指节泛白:“你可知你这纹......会招杀身之祸吗?”
“我知道。”
苏倾颜声音发飘却坚定,“可我想活着,想知道......我是谁。”
山风卷着她的血花撞在观门上,发出闷响。
清虚子看着她掌心与胸口同源的淡金纹路,摸了摸袖中发烫的玉佩,玉佩上刻的半朵金纹,正与女孩胸口的纹隐隐相合。
“从今日起,你就叫苏倾颜。”
他转身时,灰袍扫过她面前的血痕,“入我门下,道纹之事,敢泄漏一字,我废你修为!”
苏倾颜僵在原地,首到那道灰袍快消失在观门后,才猛地磕了个头。
额头撞在结冰的青石板上,她却笑了,血混着泪淌进嘴角,带着铁锈般的甜。
她没看见,清虚子踏入内殿时按住袖中玉佩。
玉佩金纹渐亮,映出他眼底惊涛,那残诗的后句他认得:“道骨焚心处,血纹照九天。”
“逆命而生者,劫火炼真仙。”
冰雾漫过观门前的血洼,被拂尘抽过的金纹,正悄悄在她胸口补全最后半瓣。
第二章 烙铁灼声踏入清虚观第七日,暮色浸透飞檐。
苏倾颜蹲在膳堂角落洗碗,指尖泡得发白,忽然听见门外脚步声,那声音在她耳中化作淡蓝丝线,缠着巡逻弟子腰间铃铛,叮当声里竟浮出“道纹”两个猩红字眼。
她猛地抬头,陶碗“啪”地碎裂。
巡逻弟子狐疑看来,她慌忙藏起流血的手指,却见对方眉心飘出灰雾凝成的锁链,那是被天道意志操控的标记。
“你看什么?”
弟子揪住她衣领。
苏倾颜瞳孔泛出金芒,看见对方喉咙里盘绕着半透明的声音,正尖啸“抓住她”。
恐惧与疼痛交织,胸口道纹发烫,她本能喊出:“你被声骸寄生了!”
这句话炸响膳堂,弟子们围拢过来,目光警惕。
“胡说!”
巡逻弟子扬手要打。
一道灰影闪过,清虚子拂尘精准缠住他手腕。
“都散开。”
清虚子声音平静却威严。
众人散去后,他盯着苏倾颜颤抖的瞳孔,突然从袖中取出烧红的烙铁。
“师父?”
苏倾颜惊恐后退,后背撞墙。
她看见烙铁热浪扭曲成母亲临终容颜。
“闭眼!”
清虚子喝声带丝颤抖。
她却倔强睁眼,看那团赤红越来越近。
烙铁触及瞳孔的刹那,她听见自己的惨叫,也听见天道意志的尖啸,原来声骸寄生者的视野里,所有道纹都会显出血色警告。
青烟升腾间,眼前模糊,却清晰看见清虚子瞳孔里的声骸纹路被烫成焦黑疤痕。
破碎声骸化作墨蝶,撞在观门上炸开细小封印符文。
烙铁冷却的“滋滋”声,在她耳中幻成母亲最后的呢喃:“活下去......记住,”清虚子将烙铁扔进冷水桶,白雾罩住他紧绷的下颌,“你看到的都是幻觉。”
他转身时,苏倾颜瞥见他道袍下摆沾的暗纹,正是锁妖塔大门的禁咒图腾。
剧痛让她瘫倒,泪水混着血水滑进嘴角。
她不知这场灼眼之刑,不仅封印了声骸天赋,更在道纹深处埋下对抗天道的火种。
而清虚子袖中破碎的传讯玉简,正无声诉说着将至的风暴。
山风掠竹,沙沙悲鸣。
苏倾颜在黑暗中摸索,她知道,修行之路远比想象更险。
黑暗像潮水般漫上来时,苏倾颜的指尖先于意识醒了。
她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滑,凑近鼻尖才发现是未干的血迹,这血带着股铁锈混着檀香的味道,更像某种高阶符箓燃尽后留下的余烬。
指尖往旁边探,触到个冰凉的物件,圆滚滚的,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极了清虚子袖中那块玉佩的质地。
“唔......”她想撑起身,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烙铁烫过的眼眶还在抽痛,每次眨眼都像有细沙在磨眼球。
可就在这剧痛里,掌心里的金纹突然轻轻一颤,像有只小虫子在皮肉下游走,顺着血脉往眼底钻。
眼前竟浮出些细碎的光。
不是烛火,也不是月光,是些游动的银线,像撒在水里的星子。
它们从膳堂的梁柱里渗出来,顺着墙壁往下淌,在地面聚成半张残缺的网,网眼处隐约能看见“锁妖塔”三个字,是用朱砂混着金粉写的,笔画间缠着缕缕黑气。
“声骸......”她无意识地呢喃。
那些银线触到黑气的瞬间,突然“噼啪”炸开细小的火星,黑气像被烫到的蛇般缩了缩,却更快地涌上来,要把银线吞没。
这时,柴房的门被推开道缝。
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苏倾颜下意识往稻草堆里缩。
她看见道灰袍影子立在门口,手里攥着个半碎的玉简,玉简的断口处还在渗血,滴在雪地上,竟开出朵殷红的花。
是清虚子,他肩上落着未化的雪,鬓角的白发沾着霜,平日里淡漠的眼神此刻像结了冰的潭,深不见底。
“咳......”清虚子突然低咳,袖口捂住嘴,再放下时,雪白的袖角染了点刺目的红。
他没看柴房里的苏倾颜,只是望着远处的夜空,那里正有团墨色的云在翻涌,云缝里漏出的不是星光,是些暗红的光点,像无数双眼睛在眨动。
“三日后......”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锁妖塔要开了。”
苏倾颜的心猛地一跳。
她在药农那本破杂记里见过这三个字,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塔,塔尖插着把剑,注脚写着:“塔开则妖出,纹显则劫至。”
掌心里的金纹突然烫得厉害,她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那枚冰凉的物件从指缝滑出来,落在稻草上发出轻响——是半块玉佩,断口处的纹路,正与她胸口道纹最后补全的那半瓣莲,严丝合缝。
清虚子的目光终于落过来,落在那半块玉佩上,瞳孔骤缩。
他突然转身,灰袍扫过门槛的积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每个脚印里都凝着层薄冰,冰下隐约有金纹在闪。
柴房的门缓缓合上,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前,苏倾颜看见门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符,符尾的朱砂正顺着木纹往下流,在地面积成个“杀”字。
山风更紧了,膳堂方向传来弟子的惊呼声,夹杂着某种器物破碎的脆响。
她胸口的道纹突然剧烈起伏,像要从皮肉里挣脱出来,耳边又响起母亲的声音,这次不再是呢喃,而是清晰的警告,带着血的温度:“别信他......”黑暗中,那半块玉佩与她掌心的金纹相触,发出极轻的“嗡”鸣,像两把钥匙,正在叩响某个尘封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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