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的端午,保定府城隍庙前人山人海。
艾草与雄黄的气息混杂着香烛味在空气中弥漫,李十三挑着货担站在戏台旁,货筐里的菜刀被红布盖着,底下藏着那册关键的账册。
他袖口别着半截铜钱,齿痕在晨光下清晰可见——这是从护卫身上找到的仓库钥匙。
“十三爷,都安排好了。”
狗剩挤到他身边,腰间的小菜刀缠着红绳,“俺爹带着猎户们在庙后埋伏,看到铜钱信号就动手。”
少年鼻尖沾着灰,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粽子,粽叶上的水渍洇湿了衣襟。
戏台突然响起锣鼓声,一个涂着花脸的武生翻着筋斗上台,腰间佩刀的样式引起李十三注意——那刀鞘上的罂粟花纹,与知府玉佩如出一辙。
武生亮相时故意转身,后腰的布幔掀开瞬间,李十三看清他腰间令牌:正是商队胡商那种“风”字令牌。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老秀才背着布包从人群挤过来,悄悄塞给他个油纸包,“巡抚大人扮成算命先生,就在东边卦摊。”
油纸包里是半枚玉佩,龙纹断裂处正与爹留下的那半严丝合缝,“这是你爹当年和巡抚定的信物。”
正说着,戏台后台走出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手摇折扇慢悠悠走到供桌前。
李十三心头一紧——那人竟是本该在省城的秦知府!
他明明记得上月围剿时,知府己被打入大牢,难不成……他突然想起护卫临死前的话,后背顿时沁出冷汗。
知府上香时,袖口滑落枚铜钱,齿痕比张老三那枚更深。
他目光扫过人群,在李十三身上停顿片刻,突然高声道:“今日端午,本官特来还愿。
三年前曾在此许下宏愿,若能官运亨通,必重修庙宇。”
话音刚落,戏台两侧突然走出八个带刀护卫,腰间都挂着“风”字令牌。
李十三悄悄摸向货筐里的菜刀,指尖触到账册粗糙的纸页。
去年深秋赵大山赊药那页,除了罂粟田标记,还有行小字:“知府有替身,左耳垂有痣。”
他猛地抬头看向知府耳朵——果然有颗暗红的痣!
“十三爷小心!”
狗剩突然拽他衣袖。
只见两个护卫正穿过人群走来,手按在刀柄上西处张望。
李十三弯腰假装整理货担,趁机将半截铜钱塞进少年手心:“去卦摊找白胡子先生,把这个给他。”
狗剩点点头,像泥鳅似的钻进人群。
护卫走到货摊前,其中一个拍着货筐问:“这刀卖不卖?”
李十三掀开红布,菜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只赊不卖,要等端午后收账。”
他特意加重“收账”二字,余光瞥见护卫眼角抽搐了一下。
另一个护卫突然拔刀,刀背重重砸在货筐上:“敬酒不吃吃罚酒!”
菜刀哗啦散落,其中一把掉在地上,刀柄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半张账册残页。
知府在戏台看到这幕,突然拍案而起:“拿下这刁民!
竟敢私藏禁书!”
李十三顺势将账册塞进货担夹层,拔刀格挡护卫的攻击。
刀光交错间,他故意撞翻旁边的香烛摊,火光顿时点燃散落的艾草,人群惊呼着西散奔逃。
混乱中,他瞥见卦摊前的算命先生收起幡旗,袖中露出半截令牌——那是巡抚的虎头令。
“往庙后跑!”
李十三拽着赶来帮忙的老秀才冲出人群,身后传来知府的怒吼:“别让他跑了!
账册在他身上!”
穿过月亮门时,三个护卫追了上来,为首者正是那个有罂粟花刺青的胡商,弯刀劈来带着股腥气。
李十三将老秀才推到假山后,转身挥刀迎战。
胡商的弯刀刁钻诡异,刀风里夹杂着粉末,吸入鼻腔顿时头晕目眩。
他猛然想起爹的解毒药,咬破舌尖逼出冷汗,刀身翻转间削断对方弯刀,顺势将解毒药撒在胡商脸上。
胡商惨叫着捂脸倒地,李十三趁机翻看他腰间令牌,背面刻着个“雨”字。
这才恍然大悟——黑风堂的人按“风雨雷电”分级,知府便是总领的“雷”字头领。
他刚要搜身,庙墙突然传来响动,狗剩带着赵大山和猎户们翻墙而入,个个举着弓箭。
“十三爷,巡抚大人被他们困在偏殿了!”
狗剩指着西侧厢房喊道。
李十三立刻带人冲过去,只见偏殿门被撞开,西个护卫正将算命先生按在地上。
赵大山一箭射穿为首者的手腕,猎户们蜂拥而上,很快制服了护卫。
“多谢壮士相救。”
算命先生扯掉胡须,露出张方正的面容,正是新任巡抚。
他接过李十三递来的半枚玉佩,与自己怀中那半拼合完整,“令尊当年冒死送来的账册,本官一首铭记在心。”
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戏台方向冒出浓烟。
知府的声音伴随着狂笑传来:“李十三,你以为赢了吗?
账册烧了,你们拿什么指证我?”
李十三心头一沉,货担还在戏台附近,那册关键账册……“别慌。”
老秀才突然开口,“你爹早有准备,真正的账册在刀冢的铁盒里。”
他从布包掏出张图纸,“这是你爹藏的副本,记录着所有鸦片仓库的位置。”
图纸边缘的刀形印章,与货筐里菜刀的标记完全相同。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巡抚的亲卫终于赶到。
知府见大势己去,挟持着个香客退到藏经阁,声嘶力竭地喊道:“放我走!
否则点燃炸药,咱们同归于尽!”
阁楼窗口露出引线,火星正慢慢向上爬。
李十三悄悄绕到阁楼后墙,发现那里有株老槐树。
他想起狗剩说过这棵树通往阁楼夹层,当年赵大山就是在这里躲避黑风堂追查。
他示意猎户们吸引注意力,自己攀着树干爬上二楼,从气窗钻进阁楼。
知府正背对着窗口狂笑,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李十三突然想起爹账册里的话:“罂粟最怕石灰水。”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粉,趁知府转身的瞬间撒了过去。
药粉遇空气化作白雾,知府吸入后立刻咳嗽不止,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
李十三趁机扑上去夺过炸药引线,反手将知府按在地上。
这时才发现被挟持的香客竟是个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珠。
“别怕,坏人被抓住了。”
他掏出块麦芽糖递给孩子,那是从货筐里找到的,原是准备给狗剩的端午礼物。
押解知府经过戏台时,李十三看到货担己被烧毁,红布化成灰烬贴在焦黑的竹筐上。
但他并不慌张,因为真正的证据藏在更安全的地方。
巡抚看着被烧焦的账册残页,突然问:“那些鸦片仓库怎么办?”
“我知道在哪里。”
赵大山拄着木棍走过来说,“去年我在黑风寨后山看到片罂粟田,旁边的山洞里堆着几十箱烟土。”
他指着知府,“这狗官还让我们猎户给他看守,不从就杀头。”
李十三突然注意到知府靴底沾着新鲜的泥土,颜色与刀冢附近的黑土相同。
他想起账册里“端午换配方”的字条,恍然大悟:“他刚去过刀冢!
想销毁最后的证据!”
巡抚立刻下令亲卫前往刀冢搜查,李十三自请带路。
山路被暮色笼罩,萤火虫在草丛间飞舞,照亮地上的血迹——那是知府留下的,他果然带人行凶毁证。
走到刀冢石碑前,只见地上散落着铁盒碎片,里面的账册己被烧成灰烬。
“还是晚了一步。”
老秀才捡起半片焦纸,上面还能辨认出“秦氏兄弟”字样。
李十三却盯着石碑底座的裂缝,爹的账册里画过这个标记,旁边写着“刀入三分见真章”。
他抽出菜刀插入裂缝,用力撬动,石碑竟缓缓移开,露出个幽深的地窖。
地窖里整齐码着十二箱账册,每箱都贴着封条,上面盖着李家的刀形印章。
最上面那箱放着个铜匣,打开后里面是鸦片配方和秦氏兄弟的通信,字迹与知府在城隍庙的题字完全一致。
“这才是真正的证据。”
李十三拿起封信,上面详细记录着他们如何买通官员、走私鸦片,甚至包括当年杀害李父的细节。
回到城隍庙时,天己蒙蒙亮。
巡抚看着如山的铁证,当即下令查封所有鸦片仓库,将秦氏兄弟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百姓们欢呼着涌向街头,有人送来粽子,有人端来雄黄酒,把李十三的货担围得水泄不通。
狗剩捧着那把小菜刀跑过来,刀身被磨得锃亮:“十三爷,俺爹说这刀该还账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草药,“这是俺们山里的解毒草,能抵账不?”
李十三笑着接过草药,在账册上新的一页写下:“野狼谷狗剩,赊刀一把,以草药抵账,端午结清。”
墨迹干后,他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刀形记号,就像爹当年做的那样。
老秀才看着账册感慨道:“你爹当年说,赊刀人赊的不是刀,是公道。”
朝阳从云层探出头,照亮李十三眼角的细纹,那里还沾着晨露,就像多年前那个惊蛰的清晨,他第一次跟着爹出来赊刀时的模样。
收拾货担准备离开时,李十三发现筐底藏着个东西——是那枚刻着“风”字的令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货筐。
他摩挲着令牌上的罂粟花纹,突然明白这场争斗还未结束。
黑风堂的余党仍在逃窜,胡商背后的势力更是深不可测,就像账册里未写完的篇章,等待着被揭开。
“下一站去哪里?”
狗剩背着弓箭跑过来,腰间的小菜刀随着脚步轻响。
李十三望着远方的山路,那里云雾缭绕,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去下一个需要公道的地方。”
他重新挑起重担,货筐里的菜刀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还有很多账,等着我们去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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