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五年的春,像一匹被东风铺开的锦绣,泼泼洒洒铺满了整个长安城。
朱雀大街上车辚马萧,曲江池畔新柳抽绿,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料峭过后的暖意,混着各处坊市飘来的脂粉香、酒香、食物香,酿成一壶名为“盛世”的醇酿,让人熏然欲醉。
城西市更是这醇酿里最浓烈的一注。
胡商牵着骆驼从西域而来,驼铃在熙攘人流中叮咚作响,串起波斯的香料、大秦的琉璃、突厥的良马;酒肆的幡旗招展,绣着“胡姬压酒”的艳色,帘内传来琵琶的急响,伴着胡姬旋转时金铃脆鸣,那绛色舞裙旋成一朵怒放的花,引得酒客们拍案叫好;肉肆前挂着刚宰杀的羔羊,铁架上的烤串滋滋冒油,撒上孜然与胡椒的香气,能勾得人从街这头跑到那头。
繁华是泼天的,喧嚣是沸腾的,连阳光落在青石板路上,都带着几分醉醺醺的暖意。
然而,在这片锦绣繁华的褶皱里,西市西南角的一条后巷,却藏着另一番光景。
青石板被经年的污水浸泡得发黑,墙角堆着酒肆倒出的馊水、破筐烂篓,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尿骚气,与不远处的馥郁芬芳判若两个世界。
几只灰扑扑的麻雀正低头啄食地上的残羹冷炙,忽然被一声沉闷的“噗通”惊得扑棱棱飞起,掠过斑驳的墙垣,消失在狭窄的天际线后。
一个身影,就那样狼狈地跌落在积着污水的青石板上。
月白色的襦裙本是上好的云锦,此刻却沾满了污泥与草屑,裙摆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莹白如玉的脚踝。
发髻早己散乱,几缕湿软的乌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遮住了半只眼睛。
但那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却美得惊人——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纵然此刻惊魂未定,眼底蒙着一层水汽,也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明艳。
她是银蕊姬,本是天界瑶池畔一株修行千年的菊仙,只因当差不慎,被王母贬落凡尘。
“嘶……”银蕊姬倒吸一口冷气,揉着摔得生疼的腰肢,茫然地坐起身。
头顶是被高墙切割出的一线青天,蓝得有些刺眼;西周是陌生的灰墙黑瓦,空气里的气味让她几欲作呕。
最让她心慌的是,丹田处那点支撑她化形的微薄灵力,此刻竟像是被冰封了一般,半点也调动不得。
她就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花,骤然丢进了这片污浊陌生的土壤,手足无措,惶恐不安。
“哪来的小娘子?”
一个粗嘎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酒肆的杂役提着泔水桶,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愣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起来,眼神里带着市侩的精明,“看你这衣料,不像寻常人家,莫不是逃荒来的?
怎的落到这脏地方?”
银蕊姬下意识想反驳——她是仙!
是天界的银蕊姬!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仙?
她现在连一片花瓣都变不出来,说出去谁会信?
怕是要被当成疯子。
她只能咬着唇,懵懂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这寂静的后巷里格外清晰。
杂役撇了撇嘴,心想怕不是个痴傻的,正要挥挥手让她赶紧走,免得污了酒肆的地界,后院角落里几盆蔫巴巴的蔷薇忽然发出细弱的“呜咽”声,那声音只有银蕊姬能听见:“渴……好渴啊……那只灰毛老鼠,把钥匙叼进洞了……就在……就在第三块砖下面……”银蕊姬眨了眨眼,这声音是如此清晰,带着花草特有的柔弱气息。
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几盆蔷薇叶片枯黄,花瓣低垂,显然是许久没浇水了。
她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墙角,拨开堆在那里的破布与碎石,果然看到地面铺着的青砖块有一块松动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抠住砖缝轻轻一掀,一块青砖应声而起,下面赫然躺着一把黄铜钥匙,上面还沾着点泥土与鼠毛。
“呀!
找到了!”
杂役见状,顿时喜出望外,不由得惊呼!
这正是酒肆丢失了好几日的酒窖钥匙,掌柜的正发着火呢!
他连忙放下泔水桶,几步跑过来接过钥匙,上下打量着银蕊姬,眼神里多了几分惊奇,“小娘子你可真神了!
你咋知道钥匙在这儿?”
银蕊姬刚想说是花儿告诉她的,巷口的光线忽然一暗,一个冷硬如冰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何事喧哗?
西市乃大唐财货汇聚之地,重地喧哗,扰了秩序,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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