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弃女故事

季临渊死了，死在距离家四百多公里外的一个破败小旅馆里。

宋菀栀开着那辆快散了架的老爷车，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狂奔了六个多小时，

引擎盖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

终于在天将亮未亮、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焦糊味和冰冷水汽的时刻，

抵达了那个此生再不愿回想的地方。火灾发生在昨夜，此刻已被扑灭。

那栋两层的小旅馆像被巨兽啃噬过，黑黢黢的骨架支棱着，墙体大片剥落，

露出丑陋的砖石内里。窗户空洞洞的，边缘残留着焦黑的燃烧痕迹。

消防水管淌出的水在地面蜿蜒，汇成一片片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废墟上方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焦糊味、灭火后的水腥气，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蛋白质烧灼后的怪异气味，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

救援人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像在巨大的垃圾场里艰难翻检，

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不幸的遇难者从瓦砾和灰烬中抬出来。

裹尸袋是那种沉闷、毫无生气的深蓝色，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里面触目惊心的惨状。

宋菀栀的目光死死钉在其中一个袋子上，双脚像被钉在了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

工作人员低声确认了身份，然后缓缓拉开了袋子的拉链。

一股更加浓烈的焦糊气味猛地冲了出来。季临渊躺在那里。他下半身几乎成了焦炭，

衣物与皮肉熔融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无法形容的形态。唯有上半身和面部，

在烟熏火燎之下，还勉强保留着一点轮廓，能让人依稀辨认出这是他。

宋菀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视线像被磁石吸住，

瞬间就捕捉到了他左边眉角处那道浅浅的旧疤。那是三年前，

他们带着刚上小学的儿子季康去山里漂流，皮划艇撞上暗礁，季临渊的眉骨磕在石头上，

顿时血流如注。在医院急诊室缝针时，他疼得龇牙咧嘴，

却还强撑着对吓哭的儿子咧嘴笑：“嘿，康康别怕，爸爸没事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带着点傻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宋菀栀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

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坍塌，只剩下眼前这片绝望的深蓝。

她的家，她的天，她孩子的父亲，没了。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季临渊单位的人，是稍后赶到的。为首的是人事部的张主任，

一个惯于处理各种棘手状况的中年男人。他带着几个下属，匆匆了解了基本情况，表情凝重，

眼神里混杂着程式化的同情和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们很快朝孤零零站在废墟边缘、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宋菀栀走来。“宋女士，

节哀顺变……”张主任的声音低沉而圆润，带着职业性的安抚，

“真是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临渊他……唉！”他重重叹了口气，

目光在宋菀栀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逡巡，像是在评估她此刻的精神状态，

判断什么时候开口谈后续那些冰冷现实的问题才不至于彻底压垮她。另一个稍胖些的领导，

姓王，也跟着摇头，

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和不值当：“临渊他们几个啊……公司每天给的差旅补贴，

标准是380一天，足够住个像样点的连锁酒店了，安全也有保障。何苦……唉，

非要省这点钱，挤在这种消防车都开不进来的犄角旮旯里！这不是拿命开玩笑吗？

”这句“何苦省钱”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宋菀栀早已破碎不堪的心窝。

她猛地一颤，

眼前的一切——残破的旅馆、忙碌的救援人员、领导们忧心忡忡的脸——瞬间扭曲变形，

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水光。巨大的悲恸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她灭顶。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铁锈味，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声痛哭。

杂到令人窒息的手续——死亡证明、事故认定、与旅馆老板的交涉——都是单位出面在跑动。

宋菀栀像个提线木偶，签字，点头，眼神空洞。直到季临渊的遗体即将在当地火化的前一天，

与季临渊一同出差、同样葬身火海的另一位遇难者的家属，才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到。

宋菀栀这才知道，另一个逝者，是个非常年轻的姑娘，叫林晚。林晚的母亲，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太太，几乎是被人架着拖下车的。

她脸上刻满了深重的绝望和长途跋涉的疲惫，浑浊的泪痕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

一看到临时安置点外停着的殡仪馆车辆，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撕裂般的哀嚎：“晚晚啊——我的晚晚啊——！

”她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甩开搀扶着她的一男一女后来知道是她的侄子和侄媳，

踉踉跄跄地朝着停放遗体的方向扑过去。悲伤彻底抽干了她的力气，没跑出几步，双腿一软，

“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手脚并用，

几乎是爬着，蹭着地面，一点点挪到了盖着白布的担架旁。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

默默掀开了白布一角。老太太干枯的手颤抖着，

抚上女儿冰冷僵硬、同样带着烟熏痕迹的脸颊。

那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她胸腔里挤压出来，

在肃杀冰冷的空气里回荡，揪紧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那场景太过凄惨绝望，

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别过头去，偷偷抹着发红的眼角。宋菀栀站在那里，

浑身冰冷，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被那凄厉的哭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事故调查的初步结果很快出来了：旅馆内部线路严重老化，短路引发火灾，

关键消防设施完全失效。旅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眼神浑浊的男人，事发后就被警方控制，

据说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只会反复念叨：“没钱赔……一分钱没有……也没买保险……”后续的赔偿和责任追究，

一看就是漫长而艰难的拉锯战。单位领导张主任私下里找到宋菀栀和林晚的母亲，

语气诚恳地表示：“事情发生在出差期间，单位会按规定给予抚恤补偿。

考虑到你们两家都是外地人，在这里处理这些事太困难，单位可以派人协助办理，

尽量帮你们减轻点负担。”宋菀栀当时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回家！

带临渊回家！让他入土为安！然后，她要怎么去面对才十岁的儿子季康，

怎么把那句“你爸爸没了”说出口？怎么让那颗幼小的心去理解并承受这灭顶的灾难？

这次她执意没有带季康来，她无法想象让一个十岁的孩子，看到父亲被烈火焚烧后的残躯，

那会是怎样一种残忍的酷刑。季临渊头七那天，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雨丝，

冰冷地打在脸上。宋菀栀带着一身疲惫和仿佛永远也暖不过来的寒气，

牵着季康的手从郊外的公墓回来。季康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路沉默着，

小手紧紧攥着妈妈冰凉的手指。走到小区大门口，刚刷开单元门禁，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狠狠撞在宋菀栀身上！“王八蛋！畜生！你还我女儿！还我晚晚！

”尖利凄厉的哭骂声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宋菀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本能地张开双臂，

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将惊恐的季康死死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突如其来的袭击。

她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心脏狂跳，看清了来人——竟是林晚的母亲！短短几天，

林母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瘦脱了形，灰扑扑的旧棉袄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原本只是鬓角花白的头发，此刻几乎全白了，刺眼地衬着她那张蜡黄枯槁、毫无血色的脸。

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喷射出刻骨的恨意。她身后跟着那对曾搀扶过她的侄子和侄媳，

两人也是一脸悲戚，无奈地抹着眼泪。宋菀栀紧紧护着怀里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季康，

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老人，喉咙发紧，声音都在抖：“大婶？你……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认错人？”林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宋菀栀，

眼泪无声地涌出来，在她深刻的皱纹里冲出道道沟壑。她狠狠擤了一把鼻涕，声音嘶哑，

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你不是季临渊那个畜生的老婆吗？我找的就是你！要不是你男人，

我闺女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得这么不干净！”“不干净”三个字像毒针，

狠狠扎进宋菀栀的耳膜。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抱着季康的手臂抖得更厉害，

声音也拔高了：“你女儿的死，是因为旅馆电线老化起火！你那天也在现场，亲眼看到的！

你怎么能红口白牙地往我老公头上扣屎盆子！我老公也没了！他也是受害者！你有什么冤屈，

去找他们单位领导！去告那个黑心老板！你找我干什么？”巨大的悲愤让她胸口剧烈起伏。

林母猛地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宋菀栀脸上，不管不顾地嘶吼，

声音撕裂了雨幕：“要不是你男人骗我女儿搞对象，哄她住那种不要脸的地方，她怎么会死？

她才23岁啊！一朵花还没开啊！都是你男人害的！”那怨毒的目光，

仿佛要将宋菀栀母子连同这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不可能！”宋菀栀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随即又疯狂地奔涌起来，她几乎是吼了回去，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你胡说！”单元门口进出的邻居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吸引，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季康在母亲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围观者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宋菀栀的背上。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涌的血气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泪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尽管尾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大婶，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我们家季临渊不是那种人！你说他跟林晚搞对象，你有什么证据？你是听谁说的？

你把那个人找来！我们当面说清楚！你不能在我孩子面前这样污蔑他爸爸！

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这事儿必须说清楚！”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林母，

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林母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巨大的绝望彻底压垮，

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湿漉漉的地上，两只枯槁的手用力拍打着地面，

发出沉闷的响声，放声嚎啕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啊！我一把屎一把尿，

快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啊……她爸走得早，我当爹又当妈，

拼了这条老命供她上大学……眼看着她工作了，能过点好日子了，能孝敬我了……结果呢？

一把火，烧得连个囫囵身子都没剩下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啊？人没了，

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旁边一个平日里和宋菀栀还算熟络的邻居大姐看不下去了，

上前一步，皱着眉对林母说：“老嫂子，话不能乱说啊。我们跟临渊家做了好几年邻居了，

两口子感情那是没得说，好着呢！临渊疼老婆孩子，在咱们小区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下班就回家，从不乱搞那些花花肠子，怎么可能在外面乱来？”林母猛地止住嚎哭，

抬起泪眼，死死盯着邻居大姐，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他没想法？

他没想法为什么要带我闺女去住那种不用登记身份证的小破旅馆？

为什么他们会死在一个屋里？啊？你告诉我！这说得清吗？”她喘着粗气，

手指颤抖地指向身后的侄子和侄媳，“她跟她合租的老乡都知道！我闺女才刚工作，

第一次出差啊……可怜我闺女，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才23岁，

连对象都没正经处过一个……现在老家镇上，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我闺女死了都不得安生啊……呜呜呜……”她再次捶胸顿足，悲从中来。“死在一个屋里？

”、“不用登记的小旅馆？”这些爆炸性的信息碎片，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在围观的邻居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

一道道惊疑、探究、甚至带着点恍然大悟的复杂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宋菀栀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窥探和重新审视。

宋菀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关于季临渊和林晚投宿小旅馆的事，

关于他们被发现时身处同一房间的事，她回来之后，对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邻居，

都只字未提。别人问起，她只是红着眼睛，

：“出差住的地方起火了……死了两个人……”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引发联想的细节。

她相信季临渊，那个为了省下几百块钱可以连抽一个月廉价烟的男人，

绝不会做出背叛家庭的事。季临渊是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是死于旅馆老板的贪婪和无视安全，仅此而已。至于他和谁一起死于火灾，在她心里，

没有任何本质的不同。但她太清楚人言可畏，

太明白那些流言蜚语能如何扭曲事实、杀人于无形。她不能让季临渊死了，

还要背负莫须有的污名，承受那些肮脏的揣测。她更不能让年幼的季康，

在失去父亲的巨大痛苦之外，还要被那些恶毒的流言蜚语中伤！然而此刻，

林母那带着滔天恨意的嘶吼，将她拼命想要掩埋的细节，

血淋淋地、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那些她守护的秘密，瞬间成了点燃猜疑的引信。

冰冷的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冲刷着宋菀栀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有些模糊。她哆嗦着手指解锁，

用力抹了把屏幕上的水渍，点开微信，找到置顶的那个熟悉的头像——季临渊的微信，

备注是“老季”。她颤抖着，将屏幕举到瘫坐在地上的林母眼前，也举向那些围观的邻居。

“大婶，你看看！你看清楚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是我和我老公的聊天记录！他带女同事去住小旅馆的事，我知道！

他们……他们出事的时候在一个房间，我也知道！”她停顿了一下，

努力吞咽着喉咙里的哽咽，“那天晚上，林晚说要跟我老公对一下第二天见客户的关键数据，

很急！我老公就让她带着电脑去他房间一起弄，他还叫了外卖……这些，聊天记录里都有！

火是半夜突然烧起来的，那么大那么猛的烟，他们可能就是被呛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