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是烂的。
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钩子在血肉里撕扯。
沈青禾的身体,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土炕上。
一个男人的轮廓逆着光,堵死了门外所有的生机。
求生的本能让她剧烈弹动。
指甲抠进那只手的手背,连一道白痕都留不下。
男人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另一只手端着粗陶瓦碗,重重磕到她嘴边。
沈青禾牙关紧闭。
下一秒,两根手指精准地卡住她的下颌骨。
“咔!”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错位声。
下颚被迫张开。
满是铁锈和泥腥味的冷水,劈头盖脸地灌了进来。
“咳……咳咳!”
水呛进气管,撕心裂肺的咳嗽,让她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米。
剧痛的顶峰,不属于她的记忆,化作几根烧红的铁钉,狠狠砸进脑海。
冲喜。
克亲。
陆珩。
三斗糙米。
男人松开了手。
空碗磕在炕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没走。
他就站在炕沿,垂着眼,像在评估一头刚拖回洞穴的猎物,是死了,还是尚有余温。
沈青禾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稀烂的肺,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高烧,肺痈,重度营养不良。
最精准的诊断,也是她的死亡判决书。
她,沈青禾,二十一世纪的农学博士,资深中医爱好者,成了一个被三斗糙米换回来的,快要断气的祭品。
荒谬,愤怒,以及被死亡追赶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痛楚。
死过一次,还怕什么?
求生,是唯一的本能。
她强行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调动全身仅存的力气,对抗着肌肉的战栗。
手肘撑着炕沿,一点,一点,试图坐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榨干了她所有的能量。
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耳鸣尖锐。
但她没有倒下。
她撑住了。
黑暗褪去,她抬起头。
那双原本涣散、惊恐的眼睛里,所有杂质都被高烧烧干。
只剩下两簇在焦土上燃起的,不计后果的火苗。
她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
很高,很壮。
粗布短打下的肌肉贲起,每一寸都充满了爆发力,是常年与野兽搏命,才能练出的精悍。
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
那是一种,看过太多死亡之后,对生命彻底漠然的平静。
这就是她的“丈夫”。
用三斗糙米,买下她这条命的男人,陆珩。
陆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女人快死了,但眼神不对。
那不是回光返照,而是一片死灰之下,重新钻出来的火种。
带着一种,要把一切都烧光的疯狂。
沈青禾没有立刻说话。
她调动着这具身体里最后的力量,艰难地翻了个身,侧躺着,将耳朵用力贴向自己的胸口。
听。
听自己肺里那清晰可闻的、粘稠的水泡音。
然后,她的手指颤抖着,精准地搭上了自己另一只手腕的寸口。
快、浮、滑。
热毒壅肺之兆。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看向陆珩,扯动干裂出血的嘴唇。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急性肺痈。”
陆珩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第一次微微眯起。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逼近,一只手闪电般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力道不大,却是致命的威胁。
“你到底是谁?”
窒息感传来,沈青禾的脸涨得通红,但她眼中的火苗却烧得更旺。
她没有挣扎,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脸上。
“咳……一个……能让你活得不像现在这么穷的……女人……”她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咳。
“高热……内里化脓……咳出来的痰里有血,对不对?”
陆珩眼中的杀意更浓,手上的力道却没再增加。
她说的,全对。
“不治,三个时辰后,神仙难救。”
沈青禾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稀薄的空气,全部吸入那破败的肺里。
“你用三斗米,买了一具明天就得埋的尸体。”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冷静,像在解剖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标本。
陆珩扼住她脖子的手,终于松开了。
屋内的空气,凝固了。
他眼中的评估,从“猎物”,变成了“未知”。
村里人尽皆知的病秧子,说不出这种话。
沈青禾肺里疼得像刀绞,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抛出了她的终极筹码。
“镇上那个,连风寒和肺热都分不清的王大夫,治不了我的病。”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分量,彻底压向对方。
然后,她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
“他只会让你回家给我准备后事。”
“我能救我自己。”
这不是求饶。
这不是威胁。
这是谈判。
这是她将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化为唯一的活路,摆上台面的赌局。
“三斗米,买一具尸体烂在家里,让你‘克亲’的名声传遍十里八乡。”
她向前倾了倾身体,这个动作让她险些栽倒。
她用手死死撑住炕沿,一字一顿。
“还是……买一个能活下来,甚至能帮你,把无数个三斗米赚回来的女人。”
“你,自己选。”
话音落下。
死寂。
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青禾死死撑着那口气,她知道,一旦泄气,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他的回答,决定她的生死。
也决定了,她是成为他的附庸,还是成为他的……合伙人。
就在她视野再次开始发黑时,陆珩动了。
他高大的身躯,再次朝她压过来。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向她。
沈青禾瞳孔骤缩,积攒的最后力气瞬间绷紧。
男人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
他攥得很紧,指节泛白。
片刻的迟疑后,他展开油纸,露出一颗通体漆黑的药丸。
药丸一暴露在空气中,就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带着草木清香和一丝血腥气的味道。
“我爹当年被黑熊拍掉半条命,靠这个活了下来。”
陆珩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石子滚过冰面。
“只有一颗。”
他没给沈青禾反应的时间,两指捏开她的下颚,动作依然强硬,不容抗拒。
药丸被首接送进了她的喉咙深处。
一股奇异的暖流,带着霸道的药力,入口即化,蛮横地冲入西肢百骸。
那股烧灼的剧痛,竟被强行压下去了几分。
沈青禾愕然地看着他。
这药……陆珩站首身体,恢复了那副冷漠的姿态。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
在掀开那张破旧的门帘时,他高大的身形顿住。
他没有回头。
“药,能保你三个时辰。”
他从门边的墙上,取下一把刃口,还沾着暗红血渍的短柄斧,扛在肩上。
“天亮前,证明你比这颗药丸更值钱。”
门外的寒风倒灌进来,带着一股血腥味。
“否则,后山那几头狼,应该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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