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英知道，她的丈夫回来了。
不是通过敲门声，也不是通过梦境。
而是每当子时三刻，卧室墙角那座老掉牙的落地钟指针会骤然停摆，紧接着，一股独属于战场硝烟混杂着泥土腥气的味道，会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萦绕在枕畔。
就像现在。
窗外月色惨白，将树影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王秀英紧闭着眼，呼吸刻意放得绵长，一只手却在棉被下，死死攥紧了贴身藏了快五十年的那枚子弹壳。
铜壳冰凉，上面那个模糊的“王”字，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能“感觉”到，他就站在床边。
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沉默地站着。
没有呼吸，没有温度，只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
三年了。
自从她六十六岁查出肺癌，被医生判了“死刑”之后，他就这样“回来”了。
可她的丈夫王建军，明明早在1958年就牺牲在了朝鲜战场，连尸骨都没能还乡。
她亲手接过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弹孔和干涸血渍的军装，还有那封只有三个字的绝笔。
“对不起。”
那一年，她哭干了眼泪，从此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子，活得像个泼辣的刺猬。
现在，她老了，病了，快要死了。
他却以这种无法言说的方式，夜夜归来。
为什么？
王秀英不敢睁眼。
她怕一睁眼，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张年轻英气的脸，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铁律。
那么，如今每夜徘徊在她床边的，究竟是什么？
是她的臆想？
是弥留之际的幻觉？
还是……鬼？
就在她心神激荡，几乎无法维持假寐的平静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冰冷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廓：“秀英……”是建军的声音！
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从锈蚀的铁管里艰难挤出，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沙哑。
“……时辰……快到了……”王秀英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声音继续幽幽地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催促：“……我来接你……去‘渡’……渡”？
“渡”什么？
王秀英猛地睁开双眼，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床头空空如也。
只有惨白的月光，安静地照在原地。
墙角那座落地钟的指针，不知何时己恢复了走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仿佛刚才的停摆只是她的错觉。
枕边，那混合着硝烟与泥土的阴冷气息，也正迅速消散。
一切如常。
只有她掌心里，那枚被捂得温热的子弹壳，在月光下，似乎闪过了一丝诡异的光。
壳身上那个“王”字，边缘处竟隐隐透出一抹不祥的暗红色，如同干涸的血。
王秀英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她的旧棉衫。
她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不是梦。
她的丈夫，死了近半个世纪的王建军，真的回来了。
而他口中的“渡”，像一个来自幽冥的钩子，牢牢钩住了她残存的性命，也钩向一个她全然未知的、深不见底的恐怖真相。
她的人生尽头，等待她的不是安详的永眠，而是一个丈夫用死亡铺垫了五十年、冰冷而诡异的……“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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