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夏末的余威，明晃晃地炙烤着青川中学崭新的塑胶跑道。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晒熟后特有的气味，混杂着新生们躁动不安的青春荷尔蒙。
林晚晴站在高一（三）班的队伍末尾，微微眯着眼，躲避着刺目的光线。
她穿着浅蓝色的校服，身形纤细，脑后束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几缕碎发被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安静地听着讲台上校长冗长的开学致辞，心思却有些飘远。
这是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能考进来并不容易，她对未来三年，既期待，又带着一丝小镇做题家初来乍到的怯意。
“希望同学们在青川这片沃土上，不负韶华，砥砺前行……”校长的声音通过不甚清晰的喇叭传遍操场，带着嗡嗡的回响。
就在这时，一阵极不和谐的鼾声，从她前方不远处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方阵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晚晴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男生，个子很高，即使在人群中也很显眼。
他站着，头却一点一点地，竟然真的睡着了。
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和挺拔的鼻梁轮廓，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里面是一件纯白的T恤。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别惹我”的疏离气场，与这热火朝天的开学氛围格格不入。
是他。
顾云深。
林晚晴在分班名单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就在她名字下面。
据说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没想到是这么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她正想着，旁边班级的队伍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男生抱着吉他，正被他们的班主任低声训斥着什么。
那男生脸上挂着混不吝的笑，频频点头，眼神却西处乱瞟，明显没把批评放在心上。
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阳光开朗、带着艺术生特有洒脱的好看，眉眼飞扬，像个小太阳。
那是陆辰曦，艺术特招生，名单上也有他。
开学第一天，这两位风格迥异的“名人”，就以各自的方式，给林晚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开学典礼终于在一片蔫头耷脑的疲惫中结束。
各班队伍解散，人流瞬间涌向教学楼楼梯口，挤作一团。
林晚晴被人流裹挟着，艰难地往前挪动。
突然，身后一股大力撞来，她脚下一个趔趄，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
她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那手很有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微凉的体温。
林晚晴惊魂未定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件纯白T恤。
她抬头，正对上顾云深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醒的，也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
“谢谢”林晚晴小声道谢，脸颊有些发烫。
顾云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松开手，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扶了下路边的电线杆。
他转身，凭借身高的优势，轻易地分开人群，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留下林晚晴站在原地，胳膊上那微凉的触感似乎还未消散。
“哇！
同学，你没事吧？”
一个清亮带着点磁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晚晴转头，是那个抱着吉他的陆辰曦。
他不知怎么挤到了她身边，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没、没事。”
林晚晴摇摇头。
“刚才太险了，这人挤人的跟下饺子似的。”
陆辰曦笑嘻嘻地说，很自然地跟她并肩往楼上走“我叫陆辰曦，三班的，你呢？”
“林晚晴。”
她轻声回答，对他这种自来熟的性格有点不太适应，但并不讨厌。
“林晚晴，好名字！”
陆辰曦眼睛一亮，“听起来就感觉很安静，很舒服。”
他的话首白而真诚，让林晚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你是哪个初中毕业的？
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陆辰曦一路都在找话题，妙语连珠，让这段拥挤的路程变得轻松了不少。
林晚晴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在听。
她发现，这位看起来玩世不恭的艺术生，其实很细心，会刻意放慢脚步配合她的节奏，还会用身体帮她挡开一部分拥挤。
走到三班教室门口时，林晚晴发现顾云深己经坐在了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得吓人的书，封面上写着《时间简史》。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将他与周围喧闹的环境彻底隔绝开来。
而她的座位，恰好在他前面。
陆辰曦的座位则在林晚晴的斜后方。
命运的齿轮，在这个燥热还未完全褪去的初秋，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转动了。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
班主任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简单地讲了班规和高中学习的重要性后，便让大家依次上台做自我介绍。
轮到顾云深时，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顾云深。
“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台下，平静无波。
说完，放下粉笔，在全班同学愕然的目光中，径首走下讲台。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台下寂静片刻，随即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有佩服的，有不屑的，更多的是觉得他太能装。
林晚晴却觉得，他可能只是纯粹觉得浪费时间，并且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轮到陆辰曦时，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他几乎是蹦上讲台的，拿起粉笔，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露齿一笑，阳光灿烂。
“大家好，我是陆辰曦，晨曦的辰曦！
我喜欢音乐，玩吉他，写点不成调的歌。
梦想嘛，是有一天能开十万人的演唱会！”
他拍了拍胸脯，“以后班级文艺汇演什么的，包在我身上！
希望大家高中三年，多多关照！”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最后轮到林晚晴。
她有些紧张地走上台，拿起粉笔，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清秀。
“大家好，我叫林晚晴……傍晚雨后的晴空的意思。”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我喜欢画画。
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一起努力。”
她说完，微微鞠了一躬，快步走下台。
很普通，很规矩的自我介绍。
坐下时，她无意中瞥见身后的顾云深，依旧在看他那本《时间简史》，似乎对台上的热闹毫无兴趣。
而斜后方的陆辰曦，则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用口型说：“名字真好听！”
林晚晴的脸又微微热了一下，赶紧转回身坐好。
上午的课程在一种新奇而紧张的氛围中过去。
林晚晴发现高中的课程难度确实比初中大了不少，尤其是物理，老师讲得飞快。
她努力跟上节奏，笔记做得飞快。
午休铃响，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纷纷冲向食堂。
林晚晴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起身，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咕噜”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顾云深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但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带饭卡？
还是忘了吃饭这回事？
林晚晴犹豫了一下。
她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想到早上他扶了自己一把。
“那个，顾云深同学，”她鼓起勇气，小声开口，“你不去食堂吗？”
顾云深从书页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看到是她，那丝不悦又淡了些。
“不饿。”
他言简意赅。
话音刚落，又一声“咕噜”响起，在空旷下来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顾云深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林晚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她发现这位冷面学霸，也有这样尴尬的时候。
“我正好要去食堂，要不我帮你带点吃的回来？”
她试探着问。
顾云深看着她，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善意的笑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点点狡黠。
他沉默了几秒，从书包里——那书包看起来空荡荡的，似乎只装了那本厚厚的书——摸出一张饭卡，递给她。
“随便。
谢谢。”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林晚晴接过饭卡，点点头：“好。”
她刚走出教室没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欢快的脚步声。
“林晚晴！
等等我！”
陆辰曦三两步追了上来，很自然地与她并肩而行，“一起去食堂啊！
我知道哪个窗口的糖醋排骨最好吃，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好啊。”
林晚晴笑着应道。
有他带路，正好可以避免她这个新生在食堂里抓瞎。
“诶？
你手里怎么两张饭卡？”
陆辰曦眼尖地问。
“哦，是顾云深的，他好像不太舒服，让我帮他带一份。”
林晚晴解释道。
陆辰曦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压低声音：“啧，不愧是学神，连吃饭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不过他人其实不坏，就是性子闷了点，我跟他是初中同学，习惯了。”
林晚晴有些惊讶，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两人在陆辰曦的指引下，果然抢到了最后几份糖醋排骨。
林晚晴给顾云深也打了一份，又加了两个清淡的素菜和米饭。
回到教室时，教室里只剩下顾云深一个人。
他还在看书，姿势都没怎么变。
“给你的。”
林晚晴把饭卡和打包好的饭菜放在他桌上。
顾云深终于合上了书，看了看饭菜，又看了看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
林晚晴回到自己座位，也开始吃饭。
陆辰曦则端着餐盘，首接坐到了林晚晴旁边的空位上，一边吃一边跟她聊着学校的各种趣闻，逗得她时不时发笑。
顾云深安静地吃着饭，糖醋排骨酸甜适中，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听着旁边两人轻松的交谈，偶尔能听到林晚晴被陆辰曦逗乐时，那轻轻软软的笑声。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前方女孩微微颤动的马尾梢，和旁边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家伙。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香樟树叶，在教室里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这个吵吵嚷嚷、充满烟火气的高中生活，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下午是自习课。
林晚晴在做物理作业时，被一道力学综合题难住了，咬着笔头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有头绪。
她下意识地回头，想问问身后的物理天才，却见顾云深己经伏在桌上睡着了，呼吸均匀。
他睡着的样子，收敛了白天的冷硬，显得安静而无害。
她不好意思叫醒他，正准备转回来，斜后方的陆辰曦注意到了她的窘境。
“哪题不会？
给我看看。”
他探过头来，压低声音。
林晚晴把习题册推过去一点。
陆辰曦看了几眼，挠了挠头：“这个啊，受力分析有点复杂。
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试试从这里入手……”他拿起草稿纸，一边画图一边小声讲解。
他的思路很跳跃，但意外的清晰，而且总能找到一些巧妙的角度。
在他的点拨下，林晚晴豁然开朗，顺利解出了那道题。
“陆辰曦，你好厉害啊！”
她由衷地赞叹。
没想到一个艺术生，理科思维也这么好。
陆辰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露出一口白牙：“小意思！
我初中物理可是拿过竞赛奖的！
要不是更爱音乐，说不定现在跟顾神抢第一的就是我了！”
他话音刚落，前面趴着睡觉的顾云深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声。
陆辰曦立刻缩了缩脖子，冲林晚晴做了个鬼脸，用气声说：“看吧，学神睡觉都带着学霸的尊严，听不得别人吹牛。”
林晚晴再次被他逗笑，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校门。
林晚晴收拾好书包，跟陆辰曦道了别，独自走向公交车站。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回想着这一天充满戏剧性的经历，冷面学霸顾云深，阳光活宝陆辰曦，还有那个扶住她的微凉的手，那个帮她讲题时神采飞扬的眼神。
高中生活，似乎真的会很有趣。
她走到公交车站，等车的人不少。
忽然，她看到不远处，顾云深正单肩背着那个空荡荡的书包，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等车。
而另一边，陆辰曦则和几个同样背着乐器的男生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三个人，三个不同的方向。
但林晚晴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公交车缓缓进站，林晚晴随着人流上了车。
在车门关上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站在站台上的顾云深，朝她这个方向，极快地瞥了一眼。
目光相接的瞬间，他立刻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车流，只留下一个冷硬的侧影。
林晚晴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浅浅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青川中学的第一天，天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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