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轻晃，漾出危险的弧度，映出她眼底一片死寂的寒潭。
沈未晞最后看到的，是龙凤喜烛跳跃的火光，在那杯御赐的“合卺酒”中扭曲变形，像一条索命的金蛇。
她十六年的生命，京城第一贵女的骄傲，镇国公府满门的忠烈，最终都浓缩成这杯穿肠毒药。
“阿晞，从此你我夫妻一体，共享这万里江山。”
太子萧玦的声音依旧温柔似水，一如他三年来每日在她耳边的低语。
可如今听来，每一个字都淬着砒霜。
指尖传来的寒意，比数九寒天的冰更刺骨，顺着经络首抵心脏。
这白玉杯，像极了隆冬时节那口为她预备好的棺木。
她笑了。
唇角弯起的弧度，完美得无可挑剔，是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遍的、最符合“未来皇后”身份的端庄笑容。
甜腥的液体滑过喉管，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像是吞下了一口滚烫的锈，又像是咽下了家族百余口冤魂泣出的血。
她明知有毒，仍含笑饮尽。
身体里仿佛有千万把烧红的刀子在翻搅，力气被瞬间抽空，白玉杯从她指尖滑落，“啪”地一声，碎裂在地，像她支离破碎的人生和信仰。
视线开始模糊，萧玦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扭曲的光影中，只剩下得逞后的冰冷与漠然。
还有，站在他身后那个身着宫装、眉眼与她有三分相似的女子——她那位好庶妹，沈未柔，正用绣着缠枝莲的帕子，轻轻掩住口鼻，遮不住眼底的快意。
“为……什么？”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问。
其实答案，在她饮下毒酒的前一刻，潜伏在书房外时，己听得一清二楚。
“镇国公府功高震主，留不得。”
这是父皇的旨意。
“况且，她若在，柔儿和她腹中的孩儿，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这是萧玦的补充。
原来，从三年前他刻意接近开始，这就是一场针对沈氏一族的、处心积虑的谋杀。
她的爱情，她的婚姻，从头至尾，都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骗局。
恨意如毒藤，瞬间绞碎了五脏六腑的剧痛，成为她意识里最后的支撑。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她听见自己心脏停止跳动的声音，也听见沈未柔娇滴滴地惊呼：“殿下，姐姐她……去了！”
萧玦的声音冷漠地传来：“镇国公嫡女沈未晞，突发恶疾，薨。
厚葬。”
黑暗吞噬了一切。
---不知在无边的冰冷与混沌中漂浮了多久，一道强光刺来。
沈未晞猛地睁开眼！
身下是柔软熟悉的紫檀木拔步床，身上盖着的是她及笄时母亲亲手绣的百子千孙被。
鼻腔里萦绕的，是淡淡的、她惯用的雪中春信冷香。
没有穿肠腐骨的剧痛，没有死亡的冰冷。
她难以置信地抬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纤玉手，指尖泛着健康的粉润，没有任何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她的手——或者说，这是她十六岁前，那双只用于抚琴、弈棋、写字、作画的，真正贵女的手。
“小姐，您醒了？”
帐幔被掀开，一张圆乎乎的、满是关切的小脸探了进来。
是采月！
她那个在一年前，因为“不小心”打碎了沈未柔送来的一盆玉玲珑，而被活活杖毙的贴身丫鬟！
巨大的震惊与狂喜席卷了她。
她，沈未晞，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今儿是腊八，夫人吩咐了，各房都要去松鹤堂用膳呢。
您快起身梳洗吧，不然二小姐又该在老夫人面前说嘴了。”
采月一边利落地伺候她起身，一边絮絮叨叨。
腊八……松鹤堂……沈未晞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腊八，正是在松鹤堂的家宴上，母亲用了那碟特制的枣泥糕后，旧疾复发，从此身体一落千丈，不出半年便溘然长逝！
原来，一切罪恶的序幕，从这时就己经拉开！
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青涩却己初具风华的脸。
眉眼如画，肤光胜雪，正是最好的年纪。
可那双眼睛里，却不再是懵懂天真的少女光晕，而是沉淀了血海深仇与地狱业火的冰冷和幽深。
她拿起梳子，缓缓梳理着如墨青丝，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采月，”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小丫鬟莫名心悸的寒意，“更衣。
我们去给‘祖母’请安。”
镜中少女的唇角，勾起一抹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萧玦，沈未柔，所有曾将我与我珍视之人推向深渊的刽子手们。
我从地狱归来了。
这一次，轮到我来请君——饮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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