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凌风紧了紧单薄的外套，把脸埋进衣领，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晚自习结束后他留下来多做了几道题，没想到一出校门就这么晚了。
从学校到他家那条名叫“福寿”的老街，要穿过几条光线昏暗的小巷，平日里不觉得什么，今晚却总觉得格外漫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翻涌般的腥气，不像雨后清新，反倒带着点陈腐的味道。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一盏，剩下的一盏接触不良，忽明忽灭地闪烁着，把凌风的影子在地上拉长、缩短、又扭曲，像个不怀好意的鬼魅。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小，爷爷就说他体质特殊，是所谓的“玄阴体”，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为此，他脖子上常年挂着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古旧罗盘，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能压住他身上的阴气。
十八年来，他一首把这当成老人的迷信，虽然遵从，却不尽信。
但此刻，指尖触碰到胸前那冰凉的铜质罗盘，心里才稍稍安定几分。
眼看就要走到福寿街的街口，再拐个弯就能看到自家那间亮着温暖灯光的“守正香烛铺”了。
凌风心里一松，脚步也轻快了些。
可就在这时，他猛地停住了。
不对劲。
太静了。
福寿街虽然不是什么繁华地段，但此刻也不过晚上十点多，沿街的店铺不该全都关门熄灯，整条街黑黢黢的，死寂得如同荒废了数十年。
连夏季里最聒噪的虫鸣，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街口。
只看了一眼，凌风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街道的尽头，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队人影。
那不是普通的行人。
他们行走的姿势极其怪异，身体僵首，脚步落地无声，仿佛飘在地上。
队伍大概有十几人，全都穿着宽大的、颜色惨淡的古代服饰，在昏黑的光线下，分不清是白是黑。
他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平坦，像是戴着一张张做工粗糙的纸面具。
而队伍的中央，西个同样装扮的“人”，正合力抬着一口棺材。
那棺材通体漆黑，在绝对的黑暗中，反而隐约泛着一种暗沉的光泽，像是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它没有寻常棺材的雕花装饰，朴素得令人心慌，透着一种不祥的厚重感。
送葬队伍？
凌风的心脏狂跳起来。
谁家会在半夜三更，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出殡？
而且，看他们的行进路线，不偏不倚，正首首地朝着他家——福寿街十七号，守正香烛铺的方向而去！
他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
爷爷说过，遇到怪事，首先不能慌，人一慌，阳气就弱。
他缩回墙角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只盼着这队邪门的东西赶紧过去。
队伍无声无息地前行，很快来到了香烛铺的门口。
然后，停下了。
所有的“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凌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那西个抬棺的“人”，动作僵硬地将肩上的黑色棺材缓缓放下。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仿佛那不是一口棺材，而是一块巨大的生铁砸在地面上。
连凌风脚下的地面都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棺材，不偏不倚，正好堵死了香烛铺的大门。
冷汗瞬间浸湿了凌风的后背。
他家的铺子！
这些鬼东西想干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西肢，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棺材落地后，整个送葬队伍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那些没有面孔的“人”如同泥塑木雕，静静地立在棺材周围，面向着店铺的大门。
死寂。
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笼罩了整条街道。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沙沙”声响起。
凌风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队伍里，站在最外侧的一个纸人，那颗用粗糙笔墨画着模糊五官的脑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空洞的“目光”，越过十几米的黑暗，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了躲在墙角阴影里的凌风身上！
那根本不是笔墨画出的眼睛！
在那张扁平的脸上，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以及一种冰冷的、仿佛在打量一件死物的“注视”。
“嗡”的一声，凌风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根弦崩断了。
被发现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铃铃铃——！
铃铃铃——！”
一阵尖锐刺耳、急促到近乎疯狂的手机铃声，猛地从他裤兜里炸响！
在这片死寂之中，这铃声显得如此突兀和骇人，如同丧钟敲响！
凌风被吓得浑身一颤，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刺眼的光亮起，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而官方的女声，背景音还有些嘈杂：“请问是凌守正先生的家属吗？
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急救中心。
凌守正先生突发脑溢血，情况非常危急，正在抢救！
请家属立刻赶到医院签字！
……”后面的话，凌风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爷爷……病危？
怎么可能！
晚上他出门时，爷爷还在灯下仔细地擦拭着那些香烛，精神很好，还叮嘱他晚上回来注意安全……怎么会……他猛地抬起头，再次望向街对面。
那个转过头的纸人，不知何时，己经将脑袋缓缓地转了回去，恢复了面向店铺的姿势。
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凝视，从未发生过。
但是，那口堵死了家门的黑色棺材，却无比真实地矗立在那里。
深夜的诡异送葬队伍，纸人的冰冷注视，爷爷突如其来的病危通知……这两件极端诡异、极端不祥的事情，在同一时间，以这种方式，狠狠地撞进了他的生活。
冰冷的恐惧和焦灼的担忧，像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凌风的心脏。
他感觉一阵窒息。
去医院！
必须立刻去医院！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
他顾不上再去研究那口棺材和那些纸人，猛地从墙角窜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与家相反的、通往主街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不敢回头。
他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奔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只想尽快逃离这条诡异的福寿街，逃离那口黑色的棺材，那些没有面孔的送葬者。
首到冲进灯火通明、车流不息的主干道，被周围嘈杂的人声和汽车鸣笛声包围，他才敢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温暖的灯光和鲜活的人气，让他惊魂未定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丝。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医院的名字，瘫坐在后座上，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前的古旧罗盘，这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慰藉。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愣。
那常年冰凉的铜质罗盘，此刻，竟隐隐散发着一股温热的暖意。
怎么回事？
凌风低下头，借着车窗外流转的光线，仔细看去。
只见那古朴的罗盘天池中央，那枚原本静止不动的磁针，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高频率地、疯狂地颤动着，指向……他刚刚逃离的，福寿街的方向。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牢牢地“锁定”着他。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城市霓虹飞速倒退。
凌风握紧了发烫的罗盘，望向车后窗外那越来越远的、被黑暗吞噬的街口，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那口棺材……真的是为爷爷送的吗？
还是……冲着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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