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夜，浓得像是泼翻的陈墨，将十万大山彻底浸透。
风刮过老林子，带起的不是松涛，而是某种呜咽，卷着土腥气和一股若有若无、钻入骨髓的腐臭。
胡笙抹了把脸，雨水混着额角渗出的血，糊了他一眼。
火辣辣的疼。
脚下是刚塌了半边的尸王墓，乱石犬牙交错，仿佛巨兽临死前不甘的嘶吼。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湿滑的墓壁上切割出晃动的光影，像一只受惊的鸟，扑棱着翅膀，却找不到出路。
“操，这鬼地方……”他低声咒骂，嗓子眼儿里全是硝石和朽木混合的怪味。
家族派下的这趟活儿，凶险得远超预期。
传说中的湘西尸王连根毛都没见着，反倒差点被活埋在这不见天日的山腹里。
一同下来的几个本家好手，如今散的散，伤的伤，就剩他一个还能囫囵站着，在这摇摇欲坠的墓道里摸索。
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他小心地挪动脚步，避开一块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巨石，手电光下意识地扫向塌陷的核心——那口巨大的主墓室。
棺椁是青铜的，厚重，古老，上面刻满了早己模糊的符咒和鸟兽纹。
此刻，这象征死亡与不朽的器物，却被坠落的巨石砸得歪斜变形，棺盖掀开一道狰狞的豁口，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大嘴。
就在胡笙准备收回目光，寻找生路的时候，他听见了。
极其微弱，细若游丝，夹杂在碎石滑落的簌簌声中，从青铜棺的方向传来。
像小猫崽濒死的喘息，又像是风吹过狭窄缝隙的哀鸣。
胡笙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这鬼墓里，除了他们这些闯进来的活人，还能有什么？
他反手握住插在腰后的短柄桃木锏，冰凉的锏身传来一丝镇定的力量。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那口不祥的青铜棺。
手电光柱猛地刺入棺内，驱散了棺椁深处的黑暗。
预想中的枯骨、僵尸、或是陪葬的珍宝都没有出现。
棺底，铺着早己腐败成暗褐色的丝帛，但此刻，那上面浸染着一滩更大的、触目惊心的暗红。
那暗红尚未完全凝固，在光线下泛着粘稠的光泽。
暗红中央，蜷缩着一个人影。
是个女子。
长发散乱，如同海藻般铺陈，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巴尖儿，线条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她身上穿着件破烂不堪的衣物，颜色难辨，被血浸透，紧紧贴在瘦削的身子上，勾勒出令人心惊的轮廓。
活人？
死人？
胡笙的指尖扣紧了桃木锏上刻画的辟邪符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们胡家世代修道，对付尸变邪祟是看家本事，可眼前这情形，诡异得让他头皮发麻。
千年尸王墓的核心棺椁里，怎么会有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女人？
那微弱的喘息声又响了一下，带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颤音，狠狠敲在胡笙的心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
心底某个声音压过了所有的警惕和规矩。
胡笙咬咬牙，将桃木锏插回后腰，上前一步，伸手探向女子的颈侧。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但就在那冰凉的皮肤下，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顽强地坚持着。
他还活着。
他俯下身，正准备将人从血泊中抱出，目光却猛地定格在她散乱发丝间露出的一小片额头上。
那里，皮肤似乎比周围更白一些，隐隐有一个极其淡薄、暗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形状古奥扭曲，在手电的首射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与深邃。
胡笙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印记……他似乎在家族的某本古籍残卷上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与某种大凶之兆有关。
但此刻，女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眉头痛苦地蹙起，那微弱的生机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啧！”
胡笙不再犹豫，摒弃所有杂念。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她的颈后和膝弯，入手轻得吓人，仿佛抱起的只是一具空壳，没有丝毫重量。
冰冷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递过来，激得他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把人抱离青铜棺，脚下陡然传来一阵更剧烈的摇晃，头顶上“哗啦啦”掉下更多碎石和泥土，整个墓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地方要彻底完了！”
他低吼一声，再不敢有半分耽搁。
迅速将女子背到背上，用随身携带的、原本用来捆缚僵尸的绳索草草固定，抓牢手电，认准一个方向，发足狂奔。
身后，是轰隆隆的坍塌巨响，如同地狱张开了巨口，要将一切吞噬。
黑暗和死亡紧追不舍，而他背上，是仅存的一点微弱的生息。
胡笙咬紧牙关，迎着前方未知的黑暗和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流，将速度提到了极致。
风雨声中，似乎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背上那几乎感觉不到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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